看來,要扭轉社會的亂象,若是不能回本溯源,從家庭教育、學校教育與杜會教育三方面一起著手,痛下針砭,對癥下藥,那些醉心于官感刺激,物欲享樂的青少年,是很難回復到活潑健康、純真清新的本來面目。
葉維珺的話雖然荒誕離譜,謬論重重,但,也未嘗不是一個足以令人心生警覺的風向球,沒有迷失的上一代,何來迷失的下一代?
與其痛心疾首地聲討不知自愛的青年學生,倒不如好好地從自身的價值觀開始觀照省思。
于是,他對一臉不馴的葉維珺語重心長的嘆道︰
「我承認,這個社會上充滿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亂象,大多數的成年人都責無旁貸,也難辭其咎,但,這並不表示你們可以依樣學樣,自暴自棄,這種偏頗扭曲的思想觀念是很可怕的,不僅對社會的傷害很大,對你自己而言,也是一種難以彌補的傷害啊!」
葉維珺听得心頭微微一凜,但,她卻對頂懷安擠出滿臉散漫的笑容,夸張地吸了吸鼻子。「喲,好濃的八股味啊!想不到你這只陰險悶騷的臭老鳥,倒是個傳道講經的好人才,听說中台禪寺在招募和尚,你要不要也摻一腳,加入阿彌陀佛解救眾生的行列,免得浪費生命在我這個無藥可救的小太妹身上,破壞了我的玩興,也妨礙了你神聖自居的使命。」
項懷安目光閃動了一下,「對不起,我對當和尚的興致還不如看管你來得高,希望你懂得安分惜福,你姊姊丘斐容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女孩,你應該好好跟她學習,重新規畫自己的人生。」
葉維珺卻不耐煩的抖動著她的右腳,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
項懷安看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離開和你姊姊見面了。」
葉維珺仍是一副愛理不搭的頑抗神態,逼得項懷安不得不板著臉,對她使出了撒手鑭。
「你要乖乖合作,很有尊嚴的走出去,還是要我像以前一樣,以老鷹抓小雞的方式把你架出去?!」
葉維珺惱火的瞪大了眼,最後又不得不在「好女不吃眼前虧」的體認下,鼓著紅通通的腮幫子,跺著重重的步履,心不甘情不願地隨著項懷安這個欠人海扁的臭痞子一塊走出了輔導室。
出了輔導室,見了丘斐容,到上了車,離開勵馨之家,返轉板橋大觀路的行程上,葉維珺一直繃著臉不說話,對于項懷安充滿警告的黑臉,丘斐容充滿討好的白臉,她一概視若無睹,不是亂飄眼珠子,就是無趣的搔搔耳朵,聳聳肩膀,要不然就是大剌剌的抖動著雙腳,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態。
上了車,她索性把眼楮鎖定在車窗外的景物上,任憑丘斐容說破了嘴,想盡辦法和她攀談,她都一臉淡然,無動于衷的表情。
到了家,她無視于丘斐容殷勤遮上的拖鞋,徑自摔著行囊,走進了位于走道的第二間房間,把自己鎖了起來,無意識地趴在床鋪上,支著下巴,有意借著這種冷淡消極的方式,凸顯自己的不滿和敵意。
「她的態度實在太惡劣了,我去找她談談……」項懷安板著臉才剛走了一步,立即被丘斐容阻攔住了。
「給她一點適應的時間吧!不要通她逼得太急,免得揠苗助長,物極必反。」
項懷安思索了好一會,然後以一種坦白的口氣說出他的疑慮。「我也不想逼她,可是,我怕你的包容會變成一種姑息,進而讓她抓住機會變本加厲的欺侮你。」
「小扁哥,你太多慮了,」丘斐容輕柔地抿抿唇笑了,「小珺再怎麼崛強刁蠻,也只不過是一個十七成的小女孩,頂多是跟我拗幾天而已,你別把她說得那麼恐怖好不好?」
「我並不是蓄意要丑化她,我只是擔心……」項懷安沉吟著,一臉正色地望著她,「怕你高估了她的好,低估了她的壞。」
丘斐容微微一震,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小扁哥,如果我們真的要感化小珺,讓她走上正途,重新建立人生的價值觀,我們就必須先包容她的一切過失,以循循善誘的方式幫助她認識生命的面貌,而活得更健康、更快樂、更有意義。」
「我知道,只是……」項懷安輕嘆了一口氣,「我覺得你過于樂觀了。」
丘斐容笑了,笑得淡雅溫婉又透著幾許執拗的意味,「站在人性本善的立場上,我必須樂觀,而且必須以同理心去看待她之所以乖張墮落的種種原因,想想看,一個從小就沒有父親的私生女,而相依為命的母親又在她十一歲的時候撒手人寰,收養她的舅舅更是一個不負責任的酒鬼、賭鬼,在這種既不溫暖、又不健康的環境燻陶下,我們能奢求她成長得多麼乖巧懂事、健康清新嗎?」她輕輕搖搖頭,神情鄭重而感傷,「換做是你我,只怕也做不到出污泥而不染的地步吧!」
項懷安輕輕攢起眉心,眼中閃過一絲領悟而深思的神色。「你說得的確有幾分道理,或者,我對小珺的要求放得太高了,有種急切地想要讓她在最短期間內月兌胎換骨的沖動。」他搖搖頭,對自己逸出了一絲略帶艱澀的苦笑,「也許,我會有這樣激切的反應,是出于一種類似補償心理的作祟吧!我妹妹雪茵一直是個活潑可愛,聰穎善良的好女孩,她就讀于師大附中音樂班,彈得一手好鋼琴,當所有的新新人類都忙著追逐著熱歌動舞,標新立異的狂愛時,她卻能在新思潮的急遽蛻變中,維持著自己的清新純潔,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她最大的夢想是能一舉考上師大音樂系,然後到維也納留學深造,可是……」他痛心的緊抿了嘴角一下,「她的夢卻被一群丑陋的人殘忍的撕碎了,而同樣是十七歲的少女,小珺卻是那樣的輕浮、刁鑽、任性,甘心把生命浸泡在罪惡的染紅中,隨波逐流,自甘墮落,想想,怎不令人扼脆痛心,又充滿了一分深切而無奈的憤慨……」
「我了解你的感受,只是,小珺的成長過程比一般人艱難特殊,所以,我們不能太苛求她,必須拿出長期作戰的耐性慢慢感化她,讓她接納我們,並能進一步地體會到我們藏諸于反對背後的愛心與苦心。」丘斐容靜靜地望著他,語音低柔的說道。
項懷安細細在心底咀嚼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操之過急了,「好吧,一切都依你的計畫去做,給她時間去反省自己,也給你時間去適應一個個性和你完全不同的妹妹,希望你能以柔克剛,好好收服她這個渾身反骨的小刺蝟。」
丘斐容但笑不語地微微搖頭,隨意地看了一下腕表,「哇,都五點半了,我去問問看小珺她愛吃些什麼,我好提前到超級市場買菜,做個準備。」
項懷安奉想叫她不用表現得這麼殷勤熱絡,但,又不忍潑她冷水,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敲葉維珺的房門,再眼睜睜地看她踫了一鼻子的灰。
「小珺,你晚上想吃些什麼?你盡避告訴姊姊,姊姊煮給你吃。」
房門那端仍是一片沉寂無聲的靜默,靜默得教人有些難堪。
「小珺,你听到我的話了嗎?你愛吃什麼……盡避說……」丘斐容的話尚未說完,葉維珺已冷冰冰的用力打開了房門。
「你煩不煩啊!像老母雞一樣咯個什麼勁?舌頭長叫魂啊!」
丘斐容臉色微微一頓,隨即對她露出了一絲牽強又柔弱的笑容。「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想了解你喜歡吃些什麼?我好替你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