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畢業後,我爸爸把事業的目標轉移到台北,和朋友合組了僑陽事業集團,專事汽、機車零件的制造工作,隨著他事業的蒸蒸日上,我們決定舉家搬回台北,這一搬,就在士林住了近二十年。政大法律系畢業之後,我服完兵役,便到史丹佛攻讀碩士與博士學位,回國之後,並沒有太大的意願接我爸爸的衣缽,鑽進銷銖必較的商場上,和那些市儈的商人大玩爾虞我詐的游戲。」他輕啜了一口女乃茶,眼光深奧而迷離的訴說下去。
「所以,我不顧我父母親的反對,直接去參加司法從業人員的考試,順利取得了檢察官的資格,然而,當我積極扮演著打擊罪犯,維護正義的角色時,我最小的妹妹雪茵卻被人口販子拐走,整整失蹤了一年……」他說到這,嘴角微微抽搐著,一抹深刻的痛楚籠罩在他深鎖的眉宇間。
「我發狂的透過各種管道,拚命搜尋她的下落,也意外的破獲了幾個販賣少女,逼良為娼的私寮,讓那些泯滅良知的衣冠禽獸受到了法律最嚴厲的制裁,可是……雪茵卻一直下落不明,一直到過年前夕,春安臨檢時,高雄的警方才在一家簡陋的賓館內查獲到飽受身心摧殘的雪茵。」他痛苦的閉了一下眼楮,強忍住心中翻騰的悲憤和那股無以名狀的悸動,在丘斐容幽柔若夢的眸光凝注下,強自振作地擠出一絲苦澀的慘笑。
「雖然,那些欺凌雪茵,逼她賣身接客的惡徒已經受到果報,繩之以法,但,雪茵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純真活潑、青春爛漫的少女了,她已染上了毒癮,而且病入膏育,神思恍惚,忍痛將她送進戒毒所的第二天,她就在盥洗室內用絲襪上吊,結束了她短暫而悲慘的一生……」他淚光閃爍的說到這,已是痛徹心扉,好半天都無法恢復說話的能力。
而丘斐容也听得悲憤填膺、鼻酸眼濕了,「這就是你後來離開司法界的原因?」
項懷安干澀的笑了一下,神色陰郁而沉痛的清了清喉嚨,「發生這種令人始料未及的悲劇,無疑是老天爺狠狠地打了我一個大耳光,讓我清楚的意識到,法律並不是只有保障好人而已,有時候它反而是壞人循私枉法的擋箭牌,特別是執法人員和壞人鼻息串通時,光靠一、兩個鐵面無私、正氣不阿的檢察官,就想要讓壞人灰頭土臉、無處藏身,不啻是幼稚小兒的想法,而我母親因為雪茵的事,傷心過度,大病了一場,父親也郁郁不歡地終日活在長吁短嘆的悲苦中,最後,他們決定把事業交予我,帶著我大妹雪柔到澳洲定居,離開了台灣這塊傷心地。」
「那你如何跟我爸爸聯系上,既而成為他的信差大使?」丘斐容輕聲問道。
「兩年半以前,僑陽面臨了資金周轉的困境,而你父親不知是如何得到訊息的,立刻吩咐你堂叔丘達風匯款襄助,讓僑陽得以轉危為安,化險為夷地渡過最艱雞的一次經濟風暴。」他輕啜了一口冷卻的女乃茶,在悲喜交織的情緒下,繼續沙啞地陳述著他和丘達儒再續因緣的原由始末。
「我深為你父親慨然相助的義氣所撼動,在僑陽度過危機,正常運作之後,便親自赴舊金山去見你父親,向他道謝,也因此和他成為忘年之交。」他感觸良多的輕嘆了一口氣。「由他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孤獨寂寞而病痛不斷的老人,也看到了一個被歲月和歉疚無情磨蝕而瘦骨嶙峋的老人,並從他口中得知你們家中的一切變故,以及他會隱居在舊金山終老一生的原因。他最大的牽絆是你,還有同父異母的妹妹葉維珺。他思念你,卻又怕見到你,矛盾糾葛的情懷一直折騰著他,讓他在病痛的侵襲下,更顯得憔悴消瘦,他知道我除了接掌僑陽的事業外,並悄悄地和一名退休的警友成立了征信杜,秘密為警方擔任不宜曝光的偵察任務,便請我代為找尋葉維珺的下落,嚴加管訓,同時,搜集你的信息,讓他在深切的思念中,可以得到些許的慰藉,這便是我能知道你的一切動向的原因。」
丘斐容愴然無語的垂下了眼瞼,為自己和丘達儒那份心有千千結的父女情緣,感到辛酸莫名,也感到萬分的悲哀,就讓一切的怒,隨著她父親的尸骨一塊葬進塵土吧!
而愛就深深留在她心底,從找尋葉維珺身上重新「出發」吧!
「我妹妹葉維珺她現在怎樣了,你有她的最新消息嗎?」
項懷安面色又開始變得十分凝重而冷肅,「一年前,她到曼儂夜總會上班,花名露露,是所有玩伴公主當中最年輕,也最受客戶青睞的。七個月前,警方收到密報,化裝成顧客上門,準備一舉逮捕從事非法交易的顧客、主事者及所有工作人員,而葉維珺耍詐,騙過警員逃進防水巷時,被我圍堵住了,我把她送進了少年法庭,那是我第二度送她進去,而她現在正在勵馨之家接受看護管訓,還有三個禮拜才能圓滿結業,順利離開!」
丘斐容愁眉深鎖了,「她……真的這麼……壞嗎?」她澀然地問道。
項懷安臉上的表情更深沉而凝重了,「她……也許不能用「壞」這個字來形容,但,她相當尖銳、叛逆,而且刁鑽潑辣,是個渾身帶刺又不識好歹的小魔女,要當她的監護人必須要有萬全的心理準備,像如來佛折服神通廣大的孫悟空一樣,若無三兩下本事,她根本不用你,而且還會變本加厲地騎到你的頭上作威作福!」
丘斐容听得心情更加沉重而憂慮難解了。「那……你認為我應該怎麼辦?」
項懷安目光閃了閃,「跟我密切配合,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
丘斐容卻輕咬著唇,一臉茫然恍惚的模樣。
「怎麼了,你在猶豫什麼?還是害怕什麼?」項懷安細細梭巡著她那籠罩著淡淡愁霧的臉,輕聲問道。
「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跟你回台灣,回去之後……」丘斐容神思飄緲地抱住了一塊墨綠色的抱枕,彷佛溺水的人緊抓著浮木一般,「我該不該去見那些……風騷朋友們?」
項懷安靜靜地望著她,「他們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嗎?」
丘斐容沒由來的瑟縮了一下,「可是……我……」
項懷安搖搖頭,在心底發出一聲低嘆,「可是,你怕見到那個讓你既思念又怕受傷害的季慕飛,對不對?」
「我……」丘斐容又不能自己的打了個輕顫,抓著抱枕的手緊得連指關節都泛白了。「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想他,念他,命令自己忘了他,卻又總是無能為力……」
項懷安輕輕伸手接住她的肩膀,「那就去見他,大大方方的去見他,我陪你一塊去。」
「你?」丘斐容將信且疑的揚起一對秀眉。
「我會保護你,和你一塊分擔一切的愁苦,你忘了嗎?」項懷安淡淡一笑,聲音低沉而溫柔,一種有別于他冷酷外表下的細致溫柔。
有項懷安這樣集堅強剛毅、溫柔細心于一身的守護神,回台灣的路,似乎不再那麼崎嶇而令她舉步維艱了。
這是上蒼賜予她諸多的磨難之後,另一種的精神補償嗎?
一個兩小無猜的童年玩伴,在各奔西東二十年之後,居然在她最落魄無助的時刻霍然出現,並成為了她不得不依賴的精神支柱,人世間悲喜莫測的風雲變化,還真是讓她有種「驀然回首,往事如煙」的深刻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