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里有人,你……」
他話尚未說完,身手不凡,輕功了得的莫誨已如一支黑色的箭矢,騰空飛竄,系在腰間的一柄月牙彎刀快如閃電地劃開樹叢,刷刷兩聲,落葉紛飛如雨,一串驚喘之後,一個身穿粉藍色錦袍的少年書生,及一位形色倉皇、個頭小巧的書僮便被莫誨架到任逍遙面前。
任逍遙凝神注視著眼前這位氣質爾雅、美得出奇的少年儒生,精銳如神的眼眸閃過一絲驚異的光采。但,當他開口時,他的聲音卻是清晰而冷冽的,不含一絲感情,宛如飄蕩在芒山四周的颯颯寒風,讓人沒來由的背脊發麻、四肢顫悸。
「二位何人?為何藏身樹林,鬼鬼祟祟,莫非有什麼不軌之舉?」
那位頭戴寶藍色唐巾,資儀天出、神貌俊秀、超塵絕俗的少年儒生,似乎已經擺月兌了慌亂的心境,恢復他優雅不群的神采,但見他微一揚眉,昂起白皙如雪的下巴,神態傲然的冷笑道︰
「尊駕又是何人?莫非芒山墳場是你的地盤,只準你和你的嘍羅在這里蒙著臉橫行威嚇,而不許旁人躲在樹林里乘涼賞月?」
莫誨見他出言不遜,態度挑釁而尖銳,連忙沉著臉將那柄閃亮刺目的彎刀逼向了少年儒生縴細的頸項前,那名原本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直打哆嗦的書僮,即刻張大了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珠子,急極敗壞的尖聲斥喝︰
「你這個蒙著臉見不得人的惡賊,竟敢對……對我們家小……公子無禮,我……」他還不及卷衣袖,掄起他的繡花小拳頭,莫誨已經飛快的出手點了他的軟麻穴,張牙舞爪的小書僮頓時跌坐在地上,氣鼓鼓地用他那雙焰光逼人的大眼楮怒瞪著莫誨,彷佛想在他黑麻麻的緊身夜行衣上燒出兩個窟窿眼。
怎奈,腥風血雨、刀光劍影的俠盜生涯早就磨練出莫誨異于常人的鐵皮功,小書僮的目露凶光對他而言,反而倒像一出鮮穎有趣的丑劇。
少年儒生見自己的書僮吃了悶虧,不禁驚怒交集地睜大了一雙波光瀲艷的眼眸,「你們空有一身武藝,卻只會欺凌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莫非……這就是兩位蒙著面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嗎?」
任逍遙聞言瀟然一笑,他輕輕一揚手,擲出了一粒花生米粒,便解開了小書僮的穴道。「莫誨,這位公子雖然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但,他的嘴可是比你手中的那柄彎刀還要凌厲百倍,你還是收起兵刃吧!別讓人家瞧扁了我們習武的人,說我們只會恃強凌弱。」
莫誨立刻收回了他的兵刃,並在任逍遙目光示意下,瀟灑俐落的縱身一躍,飛上了約莫兩尺遠的一顆老槐樹上,屏息凝神地偵查四周動靜。
等莫誨縱身上樹,那位膽大嘴利又俊美出塵的文弱書生趕緊拎起了小書僮的手準備走人。
「慢著,」任逍遙方才出聲,修長挺拔的身影已經如鬼如魅地掠晃到他們面前,一雙銳目如刀鋒般地停泊在面色陰晴不定的主僕身上。「我先兵後禮,並不表示你們兩位可以不打聲招呼,隨意離開。」
少年書生輕抿了一下他那小巧紅女敕、菱角分明的薄唇,未及說話反擊,他那名尖牙利齒、反應機敏的小書僮已率然搶答︰
「後會無期,蒙著臉遮丑藏羞的英雄,咱們就此告辭,不勞你遠送!」他打完招呼,連忙拉著他主子的衣袖,欲意繞過任逍遙身側,速速離開這片陰風慘慘,教人汗毛倒豎、噩夢連連的墳場。
怎余,天不從人願,他才剛挪動步履,陰魂不散的任逍遙又擋在跟前,雙臂環抱、意態優閑的瞅視著他們,炯然深邃的眼眸掠過一絲促狹又隱含嘲弄的笑意。
「閣下再三攔路欲意何為?」少年書生慍怒地瞪視著他,譏刺地冒出一聲冷哼,「莫非……尊駕有洗劫路人的癖好?」
任逍遙眼中的嘲謔和趣意更濃了,他淡淡地撇撇唇,懶洋洋的笑道︰
「公子真是在下的知音,不錯,我的確有巧取豪奪,搶劫官銀的嗜好。只不過——」他眯著眼,似笑非笑的微頓了下,慢吞吞的欣賞臉色開始泛白僵硬的一對主僕。「我下手的對象都是一些營私舞弊的貪官奸佞,乃至仗勢欺人的土豪、惡霸,不知公子是屬于哪一類呢?」
「我們什麼都不是,我們只是平常的百姓人家。」小書僮慌忙搶答,並用他玲瓏縴巧的身軀護衛著他的主子。
「哦?瞧你們的穿著裝扮,顯然是出身富貴之家。」任逍遙狐疑的眨了一下眼楮,話中的嘲謔流露無遺。「再說,夜深露重,冷風刺骨,爾等不在貴府歇憩養神,反倒有興趣夜游墳場,如此的行徑也未免太異于尋常了吧?」
「閣下的行徑就合乎常理了嗎?」少年書生不甘示弱的反唇相稽,「既是土匪草寇,不趁著夜深人靜去洗劫官家富紳,反倒在墳場欺壓良民,做攔路狗熊,這般行徑不怕引起鬼神恥笑,天人共憤嗎?」
任逍遙非常欣賞他的膽識和辯才,不過,他並沒有讓這份微妙而異于尋常的情感顯露出來,他臉色一沉,佯做威嚇的寒聲說道︰
「自我游走武林、叱 江湖以來,多少英雄豪杰見了我,莫不謙遜三分,惟獨公子一介書生,竟有膽一再出言挑釁、咄咄相逼,莫非公子是吃定了在下,以為我這個土匪草寇是個好欺的紙老虎?」
「士可殺不可唇,尊駕毋需出言恐嚇,本公子雖一介儒生,但絕非貪生怕死之輩,你那套江湖莽匪的把式,我並不看在眼里。」少年書生神氣凜然,毫不含糊的回敬道。
小書僮卻暗暗焦急,小心翼翼地拉扯他的衣袖,囁囁嚅嚅地提醒著,「公……公子,你別……逞一時口舌之快,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還是隱忍些,別跟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啊!」
任逍遙內功深厚,小書僮的話雖細如蚊吟,他仍听得一清二楚,他心底暗笑,表面上卻裝出一臉酷相,甚至還從衣懷里掠出了一把隨身攜帶的薄刃,那柄鋒利的匕首才剛亮出,小書僮已經嚇得渾身虛軟,面如白紙,結結巴巴的指著任逍遙,「你——你要做什麼?你——你是攔路英雄,可不能——殺我們這種沒有功夫的——弱者。」
任逍遙強自壓抑滿腔泛濫的笑意,蓄意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向前跨了一步。
小書僮噤若寒蟬,臉色白里泛青,他雙腿顫抖的緊挨在主人身前,嘴巴微顫地強擠出聲音︰「你……你想……殺人的話,有膽……先……殺了我,放過……我家公子。」
少年書生凜然無畏的企圖推開書僮,「箏兒,你別擋著我,要死,我這個做主子一馬當先,沒理由要你充當炮灰。」
就在他們主僕二人爭相推擠,搶著赴死之際,蔣欽的老父已拭干淚漬,佝僂著身軀走向前來。
「你們不必害怕,逍遙公子是跟你們開玩笑的,他是個替天行道,懲惡除奸、劫貧濟富的大俠客,怎會與你們為難?」
小書僮一听,神色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但見他雙眼發亮,喜出望外的直盯著面無表情、冷峻倨傲的任逍遙,「你就是那個神出鬼沒、威震京師、橫掃江湖,讓皇帝老兒頭痛,讓劉瑾那個奸賊切齒,讓所有貪官膽寒,讓錦衣衛疲于奔命,卻又束手無策的綠林英雄逍遙公子?」他嘰嘰咕咕像連珠炮似的疊聲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