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這五年來,常常會作—個相同的夢,夢到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孩子在叫我的名字,她的聲音幽柔淒迷,眼光如泣如訴,手裹拿著—只風箏說要送給我,但——當我試圖走近她,想靠近她,看清楚她的面貌時,就會有一團莫名其妙的雲霧擋在我和她之間,任憑我怎樣費力閃躲,就是推不開那團詭異而無所不在的雲霧,我听到她拚命的叫我的名字,很奇怪,她叫我‘雷’我每听她喊一次,心就會抽痛一下,接著,腦神經又開始作怪了,我愈想捕捉我和她之間的記憶,頭就痛得愈厲害,常常會痛得驚醒過來,冒—身的冷汗,而臉上卻掛著滾燙的淚痕——」他沉郁的吸了一口氣,心髒又莫名收縮成—團了,「這個夢已經整整困擾我快五年了,我真的不知道——它究竟代表什麼意義?我和夢中的那個女孩子又是什麼樣糾葛不清的關系?為什麼她的聲音,她那憂慮哀怨的眼神會令我心如刀絞,鼻端發酸呢?」
康岱衡掩飾著內心的波動,「也許——她是你前世的戀人也不一定,總之,你不要想太多了,別忘了,你明年元旦.就要和湘華結婚了,你應該好好珍惜你的未來,不要被一些紊亂不清又莫名其妙的記憶和夢境所困擾。」
「是嗎?」雷修奇若有听思的注視著他,「我和湘華結婚,你不會難過傷神嗎?」
康岱衡一震,臉色驀地僵硬了,「修奇,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為什麼要難過傷心?」他生硬的質問道。
雷修奇平靜的微揚著濃眉,唇邊還帶抹會心而微妙的淺笑,「岱衡,我雖然喪失了記憶力,但,我並不是個毫無知覺的白痴或智障兒,我有感覺,我有眼楮,我當然不會麻木不仁到完全意會不出你對湘華的情意和愛慕,所以——我相信,對於這樁被我姑姑一手操縱的婚事,你可能比我更無余、更難受。」
康岱衡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無意識的望著透明觀景窗外的天空,—臉凝思的嘆道︰
「修奇,別被你的眼楮給唬住了,有些事情並不是光靠看就能一日了然的,反正——」他低愴的抿著唇角沉吟著,「我對湘華是什麼樣的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的心目中,我是她的哥哥,而你,才是她朝思慕想的情人。」
雷修奇深深的打量著他,「是嗎?我怎麼—直有個錯覺,認為我才是她的哥哥,而你——卻是她應該托付終身的良人。」
「是嗎?」康岱衡收回視線輕輕掀起唇角笑了,笑得有幾分寒愴而嘲謔,「新郎倌,她選擇的對象是你,如果你想臨陣毀婚,可別找我當替死鬼!」
「你知道嗎?岱衡,如果不是我姑姑這次生病催婚,讓我毫無選擇的余地,我是不會輕率的就決定了這次婚期,我原本是打算繼續和我姑姑虛以委蛇下去,直到她死心,直到湘華清醒,也直到我完全恢復記憶力為止。」雷修奇感觸良多的嘆息著,「岱衡,我不曉得你能不能了解我的感覺?—個沒有過去的人,就像—卷空白的膠卷,被硬生生的切斷了許多生命的脈動,只能因應現實而將就湊和的向前看,那種毫無回憶而硬被措向前的感受是很難受的,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呈現在你面前的行多少址虛假不實的訊息?你也不知道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選擇,會不會傷害或危及到你過去所做的任何承諾?如果我不能慎重處理,有一天,我突然恢復了記憶力,我相信我會因為許多不能更改的錯誤決定,而痛苦一輩子的,所以,在記憶力恢復以前,我不願隨便談論婚嫁,免得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事來!」
康岱衡面帶沉重的點點頭,「如果你和湘華的婚姻是建立這樣牽強薄弱的基礎上,那麼,你們一輩子也不會幸福快樂的。」
雷修奇嘴畔掛著—絲若有所感的苦笑,「所以,我怎麼快樂興奮得起來?當我發現自己有可能鑄下大錯的時候?」
康岱衡百感交集的搖搖頭,「為什麼湘華努力了五年,卻始終無法走進你的心坎里呢?難道——你對她一點感情部沒有?」
「有,但都是友誼和欣賞的成分居多。」雷修奇直言不諱的低聲說道︰「而——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果,我在喪失記憶力以前,曾經深深的愛過她,我不相信經過五年的相處堆砌,我居然能夠這麼理性的面對她,渾然無視於地對我的一往情深和百般遷就、千百溫存。除非——」他狐疑的看了康岱衡一眼,大膽的提出假設,「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她,要不然就是——我的感情同我的記憶力都一塊萎縮死亡了,所以——我這五年來,都在打太極拳,玩躲避球,寧可把所有重心都擺在事業上,而不願輕易許諾—生,免得誤人誤已,後悔莫及!」
「可是,你還是許諾了你的—生,所以——你不能後悔,你必須對你的承諾負責到底。」康岱衡艱澀的提醒他。
雷修奇的心緊縮了一下,他面色凝重的搖搖頭,從喉頭里發出一聲長嘆︰
「我知道,這正是我的悲哀,也正是我最大的痛苦,可笑的是——」他淒愴而迷惘的撇撇唇逸出一絲苦笑,「我總覺得這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好像以前曾經發生過,可是——天——」他戛然而止,臉色倏地刷白了,頭又開始暈眩作痛。
他不甘心的試著和模糊旋韓的記憶纏斗到底,試圖打開塵封已久的記憶之窗,捕捉那一段一段遙遠而似曾相識的影像,無奈卻引來一陣撕裂般尖銳難耐的痛楚。
他汗流浹背而面色慘白的抱著頭顱掙扎申吟著,而康岱衡趕忙從他的外套襄掏出一袋白色藥丸,拿出一粒,強行用溫開水灌入了雷修奇來不及抗拒的咽喉里。
兩分鐘之後,雷修奇疲憊的枕靠在長椅背的沙發轉內,「你不該讓我吃止痛藥的。」他沉聲責備著。
康岱衡淡淡地揚起—道濃眉,「難道——你希望我眼睜睜站在一旁看你痛苦申吟?」
「我寧可忍受這種和記憶爭戰的痛苦,也不願承受沒有記憶,沒有過去的痛苦。」雷修奇沉痛而悲涼的咬牙說。
康岱衡微微—凜,心巾閃過—絲罪惡感,然後,他目光幽深的注視著臉色灰白而沮喪的雷修奇,語重心長的說︰
「修奇,沒有記憶沒有過去,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人最大的痛苦是想要遺忘的卻偏偏忘不了,而該記得卻又老是忘記,過去、現在、未來就像三條錯綜復雜的繩索,勒住我們的脖子,讓我們永遠在里頭掙扎苦惱,無法呼吸,直到窒息為止。」他乾澀的停頓了—下,「所以,能暫時失憶拋卻過去也未嘗不是—種福分。」
雷修奇目光如電的盯著他,不以為然的說道︰
「我不能認同你的觀點,人必須勇於面對他自己的生命,不管是美麗還是丑陋的,是對還是錯的,過去、現在、未來永遠是密不可分,緊緊纏繞在一起的,我們不能為了逃避現實而蓄意騙自己,像涂立克白一樣把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部全部清除,活在虛幻的影像中過著因循苛且、自欺欺人的日子!」
康岱衡戲謔的眨了一下眼楮,懶洋洋的把手插進西裝褲袋里,「謝謝雷總給我上這麼寶貴的一課,我猶如醍醐灌頂,受益匪浸。現在,就讓我這個酷愛逃避現實的下屬請你面對現實,別忘了中午一點鐘到樓下西餐廳陪你的姑姑和未婚妻一塊享用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