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你並沒有輸掉一切,事實上——你仍然可以去愛、去追求你夢想的一切!」席紫若語音哽咽的說,「何況,我和媽媽都是那樣的愛你和關心你啊!」
席紫築發出一聲刺耳而諷刺的冷笑,「對,你和媽的確非常愛我,她因為愛我,所以拚命拉攏、撮合我和辜允淮,也不管我們兩個人心里是怎麼想的,卻也因而造成我對辜允淮的憧憬期待和好感欣賞,所以,當辜允淮告訴我,他真正愛的人是你時,我才會不能自已地受到了創傷,而——我跑去向聶子擎致哀,他又對我冷嘲熱諷了一頓,說他的創傷早就被你撫平了。整整一天,我的自尊被兩個男人用不同的方式給撕裂重創了,所以,我才會一時想不開割腕自殺;沒想到,媽媽因為愛我而把你痛罵了一頓,你又因為愛我,甘願把辜允淮讓給我。」
她頓了頓,目光凌厲地刺向席紫若,「你知不知道,你們這種愛,帶給我的只是更多的悲哀和難堪啊!經過這一連串的刺激和打擊之後,我對愛這個字已經是徹底寒心、看透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也不需要媽媽的關心和安慰。」她又停頓了一下,望著席紫若那張姣好動人而有幾分怛惻的容顏。「如果讓你們覺得失望難過,我只能說很抱歉,那是你們的悲哀,我已經活得很累,累得沒辦法再顧念你們的感受了……」
「是嗎?包括聶子擎,你也不在乎他的感受嗎?」席紫若淚光閃閃地瞅著她問。
席紫築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他——他有什麼感受是你的事,而不是我的事。」她生硬的說。
「是嗎?」席紫若倏然生氣地抓起她那骨瘦峽胸的手,「你看看這本素描簿,看清楚一點,你敢說你不在乎他的感受?你敢說你對愛已經寒心麻木了嗎?」
席紫築並不想看,但她的眼楮卻有自己的意志力,所以,當她在那一頁一頁細膩生動的素描簿里,看到栩栩如生的自己時,她的臉色立刻變得比被單還要慘白,但,她的眼楮里卻漾滿了激動酸楚的淚珠,她貪婪而不敢置信地逐頁逡巡著,蒼白憔悴的容顏上掛著兩行美麗而醉人的清淚。
席紫若眼楮里也泛著絲絲晶瑩的淚光,「你敢說你在感情上輸掉一切嗎?如果不是愛,聶子擎怎麼能這麼深刻地捕捉你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抬足呢?如果不是愛,他怎會把這本素描簿當心肝寶貝似的隨身帶著呢?如果不是愛,他怎會在得知你和曹君彥的婚姻狀況之後,坦然向我表白他對你的感情,並毅然決定和我返回台灣呢?如果不是愛,我和他也不會為了成全你和辜允淮而倉卒結婚、出國,過著有名無實、情同手足的婚姻生活呢?」
席紫築一听,更是淚如雨下而泣不可抑。她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素描簿上,溶化了畫中的容顏。
她卻珍愛不舍地拚命用手去擦拭畫紙上的淚痕,然後把素描簿緊緊地壓在自己的胸前。
「我——從來不知道他——居然這樣愛我!不!」她抽噎了一聲,又淚如泉涌地自責著,「我或者有些感覺,但我故意去漠視它,故意在他面前擺高姿態,故意拉遠我跟他的距離——只為了逃避他對我那份如影隨形的吸引力,一直到——他娶了你之後,我才驀然而遲鈍地發現,我真正愛的人是他,可是——一切都太遲了,他已經是我的妹夫了——所以,我才會在好勝和認命的情況下,嫁給了苦苦追求我的曹君彥……」
席紫若抽出面紙,溫柔的替她擦拭淚漬,「姊,只要你肯振作起來和曹君彥離婚,我保證,一切都不會太遲,你的春天唾手可得。」
「可是——他是你的丈夫啊!」
席紫若灑然一笑,「只是名義上的丈夫啊!你放心,我這個做妻子的很開通前衛的,我一定會干干脆脆地簽字離婚,而且——絕不刁難,絕不會向他要贍養費的,雖然他現在可是有身價、又炙手可熱的青年畫家了。」她詼諧逗趣的說。
「是嗎?」席紫築卻不能不感到自慚形穢了。她黯然地垂下眼瞼,自卑而躊躇的咬著唇說︰「他終于完成了立足畫壇的夢想,而我——卻成了歷經滄桑的失意婦人。過去的驕傲。
餅去的自負,如今卻成為最大的諷刺,像我這樣的殘花敗柳怎麼配得上他這個意氣風發、才情洋溢的畫家呢?」
「姊!餅去你因為那莫名其妙的自負和驕傲,已經錯失了一次抓住幸福、追求真愛的機會,現在,你難道又要因為這該死又莫名其妙的自卑,再和幸福擦身而過嗎?」席紫若振振有辭的說,「再說,身為一個女人,一生能遇到像聶子擎這樣摯情無悔的男人,你有什麼好自卑的?除了緊緊抓牢這份愛之外?!」
席紫築的心弦大大震動了一下,她抓住席紫若的手,渾身震顫地含淚問道︰「紫若,我真的還有機會再愛一次嗎?」
「當然,聶子擎這樣愛你,你怎麼忍心再辜負他一次?」
席紫築重新躺回枕畔,那張蒼白而憔悴的容顏,煥發著一股出奇美麗的光采,那雙靈秀動人的黑眸,在一層朦朧的水霧中閃閃發光。「紫若,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
「什麼事?」
「幫我把醫生找來,告訴他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健康!」
「姊!你想通了,是嗎?」席紫若又驚喜又震動地噙著淚,望著她說。
席紫築一臉動容地回視著她,眼楮里蓄滿了慚愧和激動交織而成的淚珠。「我能不想通嗎?你這麼用心良苦又善解人意地費心救我,如果我再不懂得珍惜反省,我還配做你的姊姊嗎?」她輕吁了一口氣,酸楚莫名的繼續說︰「我到現在才知道,我有多幸運,又有多幸福,聶子擎的真情不悔固然感動了我,但你的情義無價更是千金難換,老天爺對我還真是厚愛,不是嗎?」
一直到此刻,席紫若才敢如釋重負地放松緊繃多時的神經。她滿足而欣慰地知道她已經喚回了紫築求生的意念,更化解了她們姊妹糾纏多年的心結,對于這份艱巨的苦心所換來的成果,席紫若真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慰和酸楚。
望著紫築那平靜如水的容顏,席紫若清瑩澄澈的眸光中,蕩漾著釋然而動人的淚光。
席紫若悄悄到敦化南路雙星大廈探望父親席鎮遠。
席鎮遠一見到她,果然喜出望外,驚訝地連忙抓著她的手仔細打量,問長道短。
而席紫若對于他那如流水般、傾倒不盡的疑問和關切,也都笑意橫生而耐心十足地一一回答。
她和席鎮遠親親熱熱地閑話家常,就是聰明地絕口不提父母分居、鬧離婚的事。
直到她和席鎮遠一塊買便當回他租賃的小鮑寓、亨用晚餐時,她才抽絲剝繭的慢慢切入正題。
「爸,你晚餐都是怎麼解決的?該不會都是買便當虐待你的五髒廟吧?」
席鎮遠夾了一塊蒜蓉香腸放進嘴里,「我如果吃膩了便當,偶爾會到外面自助餐廳吃飯,有時候也會自己下碗面吃。」
「爸,你一個人住在外面多不方便,為什麼不——」
席鎮遠立刻板著臉打斷了她,「你終于說到重點了,我就知道你是幫你媽來充當說客的。」
席紫若連忙無辜的揚揚眉,「爸,你別冤枉人,我可沒說我是站在媽那一國的,只是,你跟媽感情不和,鬧意見分居,一個人住在外頭又沒人照顧,我這個左右為難又心疼不已的女兒,總是難免會擔心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