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雅嫻的身軀沒來由地掠過一陣激烈的震顫,她咬緊下唇,費力地和自己的理智掙扎了好一會,最後,她乏力而無助的跌坐在客廳的沙發內,黯然悲涼的望著席紫若,說︰「紫若,這件事不僅關系著我和你爸爸之間的感情恩怨,更關系著紫築的身世,所以,我希望你听了之後,能保守這個秘密,別讓紫築知道。」
席紫若的心狂跳了一下,「媽,我會有分寸的,你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急切的說。
必雅嫻垂下眼瞼,望著自己緊絞在一塊的手,語音沉重的開始陳述著這段隱藏在她心頭已長達二十多年的秘密。
「我在沒嫁給你爸爸之前,有個交往長達三年的男朋友,他叫汪盛霖,也就是現在享譽東南亞的房地產鉅子。那時候他還在研究所念書,而我專科畢業之後就進入社會做事。你爸爸是我的同事。他這個人雖然內斂穩重而不善于表達感情,但他卻對我非常溫柔體貼,常常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適時出現。盡避如此,我心里愛的、在乎的卻仍然是我的初戀男友汪盛霖。他是個風度翩翩,又漂亮又有家世背景的富家子弟。由于他是獨生子,所以,他爸媽對他的寄望非常高,對于他擇偶的對象更是挑剔得很,而我——只是一個出身漁家的平凡女子。他母親知道他跟我戀愛的事情之後,便無所不用其極的想盡辦法逼他跟我分手,可惜的是,她愈是阻撓、愈是從中干涉,我跟汪盛霖就愛得愈堅定、愈分不開。對于他母親的勢利和現實,我們反彈得很厲害,甚至——還私下約定想遠走高飛、私自成親。可是——」她淒愴地笑了一下,眼中慢慢浮現閃動的淚光。
「他父親的建設公司因為投資不當,而發生了資金周轉不靈的財務危機,如果不馬上解決,公司就會面臨破產倒閉的噩運,他在迫于無奈的情況下,答應他母親含淚的要求,娶新加坡一個財閥的獨生女,而舍棄了我和他之間相守一生的山盟海誓。」
她酸楚黯然地嘆了一口氣,「我對他的痛苦抉擇,一直耿耿于懷、不能諒解,對于他母親的勢利和從中作梗更是記恨于心,久久難以釋然。我曾經痛苦得想用自殺來懲罰他的移情別娶,但,我又不甘心地打消了輕生的念頭……」
她頓了頓,望著席紫若那張怔忡而有些撼動的容顏,淒切地牽動了一下嘴角,感慨而嘲諷的說︰「在某些方面,我和紫築實在是像得太離譜了,所以,我們往往人在福中不知福,注定了要在自己生命中扮演著作繭自縛的悲劇性人物。汪盛霖結婚之後,我才悲痛莫名地發現自己懷了他的孩子,而在這個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刻,你爸爸卻向我求婚了。為了報復汪盛霖的妥協,為了給月復中的孩子找一個頂替的爸爸,我答應了你爸爸的求婚,並天真的以為——你爸爸並不知道紫築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個不足月、早產落地的嬰孩。我自以為瞞天過海、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你爸爸早就心里有數了。」她說到這,眼中的淚意更清晰了,內疚、自責和悲苦交集的滄桑往事,完全揪緊了她那顆隱隱作痛的心。
「或者是因為我心虛,我心里有著許多不平衡、不健康的想法,所以,我才會下意識地特別寵愛紫築,深怕你爸爸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因而嫌棄、冷落紫築。哪知道,我這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你爸爸對紫築完全沒有一點偏執,他愛紫築就如同他愛你一般,而我這個問心有愧的妻子,卻在疑心生暗鬼的情況下錯待了你,成為一個偏心而不可理喻的母親。我不僅愧負你父親對我無求無私的愛,更愧負了何其無辜的你。」
必雅嫻的語音被洶涌的淚意梗住了,她難掩負疚的低低啜泣起來。
席紫若見狀,慌忙含淚抱住她那激動不已的身軀,輕輕地替她擦拭淚痕。「媽,你先不要激動傷心,我——並沒有怪你啊!」
必雅嫻一听,更是覺得自責而難以釋然。「紫若,你的善良和寬宏大量,更讓媽媽覺得無地自容,而難以原諒自己啊!」
「媽,別這麼說——」席紫若喉頭梗塞了。
必雅嫻擤擤鼻子,深抽了一口氣,兀自振作了一下。「好吧!讓我繼續陳述我和你爸爸之間未完的故事吧!」
她清了清哽咽的喉音,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令人悵惘的嘆息。「我由于心虛和私心的作祟,對你和紫築一直存著天壤之別的偏執而不自覺,可是,你爸卻點點滴滴、靡遺鉅細地看在眼里,但,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著我,而我卻從來不曾反省餅自己,設想過你爸爸的處境和心情,我把我不能實現的夢想,和被現實重挫的遺憾,全部堆砌在紫築身上,希望她能集人間一切的榮華于一身,替我出一口怨氣。我怨恨汪盛霖母親的勢利和嫌貧愛富,卻不知道自己比她更為現實勢利。因為這樣的心態作祟,所以——我不顧一切地拆散了紫築和子擎,拆散了你和允淮,一手制造出這麼多樁無以挽回的悲劇和遺憾……」
她又情難自已的抽泣了幾聲,並狼狽地接過紫若含淚遞過的紙巾,慌亂地擦拭著泉涌不歇的淚痕。
好半晌,她才稍稍抑制住失控的情緒,繼續啞著嗓音說道︰「你和紫築結婚之後,你爸爸對我的忍耐也已經走到了盡頭,尤其他不能原諒我對你的無情和嚴苛,特別是他不能理解,我怎麼狠得下心不去機場為你們送行,又對你們的信函和電話,表現得那麼冷漠而無動于衷,所以,一年前他就和我分居,搬到聶子擎的家里住,並心灰意冷的告訴我,早在娶我的時候,他就知道我肚子里有了汪盛霖的孩子。但他愛我,所以,他可以做到裝聾作啞、愛屋及烏的地步,而我——對自己同樣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竟然有那樣懸殊的差別。他說,他真的是痛心疾首,完全不能接受、也不能理會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態,所以,他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孩子的父親不同,所以兩個孩子得到的愛就完全不同。」
她淚眼凝注地稍喘了一口氣。「你爸爸的話就像一個大榔頭,狠狠敲醒了我,讓我頓見到自己的卑鄙和自私,我才赫然發現到,我不僅麻木不仁地辜負了你爸爸這二十多年來對我無怨無尤的深情,更同時殘酷地傷害了你。對于你爸爸傷心的指責,我完全沒有辯解的余地,只想該怎麼彌補我所造成的一切過失。沒想到,我還沒有機會去挽回你爸爸那顆傷痕累累的心,汪盛霖卻跑來找我了。
「他找我只是想跟我道歉,並說他已經知道紫築是他的女兒。而他太太最近因肝癌病逝了,他想永遠定居在新加坡,所以鼓起勇氣向我致歉辭行,沒想到,他與我告別的時候,被你爸爸看見了,這下,他更是篤定我愛的人是汪盛霖了。」
「媽,那你到底愛的是誰?還是汪盛霖嗎?」席紫若不得不提出這個令她關切的疑問。
必雅嫻慢慢地搖搖頭,「老實說,這二十多年來,我也一直以為自己還愛著汪盛霖,對你爸爸只是感激還有長年累月積蓄下來的感情,並沒有愛情的成分,但經過你爸爸要和我離婚的沖擊之後,我才發現我真正愛的人是——你爸爸,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