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子擎雙眼亮熠熠地瞅視著她,一抹揶揄的光芒閃過眼底,然後他轉向席紫若,半真半假的調笑道︰「紫若,還是你聰明,抵死不肯重考大學,否則就算考進台大,卻成了人見人畏、令人頭大不已的母夜叉,那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他的指桑罵槐更加速點燃了席紫築眼中的火光。她氣得臉色發青,渾身震顫,還來不及凝聚火力加以反擊時,席紫若已經眼明手快地把她拉過一旁了。「姊,聶大哥就是喜歡逞口舌之快,你也知道他是個好面子又好強的人,你就大人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吧!」
席紫築憋著氣瞪著她,好半晌才生硬的說︰「像他這種毫無內涵,只有一口毒牙的浪蕩子,我才懶得跟他浪費口舌吵架呢!可是,紫若,你也應該收斂收斂,謹慎選擇朋友,別老是跟他瞎混在一起,弄低了自己的格調。」
席紫若還來不及回話,聶子擎已繃著臉,語音森冷的回敬道︰「席紫築,你別狗眼看人低,我聶子擎雖然書念得沒你好,但這並不表示我的人格和尊嚴也比你矮一截,可以任你踩在地上踐踏!」
席紫築臉色一變,尚來不及做任何反應,聶子擎又沉著臉,慢慢地從齒縫中迸出話來,「你可以認為自己高人一等,但你並沒有權利貶損別人,甚至以羞辱別人的尊嚴來提高自己的格調。」話畢,他僵硬地車轉身子,消失在窗台那端。
席紫築的臉色瞬時難看得像隆冬深沉欲雨的夜色,而席紫若咬著下唇猶疑了好一會,也跟著橫越窗台,從窗口跳了出去。
「紫若,你在干嘛?」席紫築驚愕地俯向窗台尖聲叫道。
席紫若卻早已沿著庭園竄向後門,而她的聲音從空氣中速遠地飄了過來——「姊,我去看聶大哥,不回來吃中飯了,你替我向爸媽說一聲。」
席紫築仍想勸阻她,卻听到後門砰然關上的聲響,于是,她只好氣沮地吞咽下所有梗在喉頭的話語,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地呆坐在紫若的書桌前。望著窗外蔚藍如洗的晴空,她發現自己的心情卻婬浸在一片莫名其妙的陰雨中。
席紫若在後山坡繞了一大圈,終于在一塊隱密的小山丘上發現了神情陰郁的聶子擎。
他手里拿著半截煙蒂,眼楮卻直勾勾地凝注著擺在他面前的畫架,空白的畫布上呈現出一只用炭筆勾勒出來的老鷹,一只孤獨、驕傲又迷惘落拓的巨鷹。
席紫若支著下巴坐在他身畔,細細眯起眼端詳著那幅初見模型卻格外震懾人的畫作,「你畫的是你自己嗎?擎哥?」
聶子擎微微一震,緩緩捺熄了手中的煙蒂,苦笑地嘆道︰「我這個一事無成的失意人,豈能和鳥中之王獵鷹相提並論呢?」
席紫若深思的看了他一眼,「我常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渺小自卑的人了,沒想到你卻比我更嚴重,連只鳥兒都能讓你自嘆弗如、自慚形穢,看來,大學文憑的確有它萬能的一面!」
聶子擎微愣了一下,隨即伸手輕擰她的鼻頭一下。「大學文憑並沒那麼值錢,而我的成就與否也不是區區一張紙就可以決定的,只不過,對于一些只敬錦衣不敬人的市儈者來說,它卻是衡量一切的工具和準則。」
「我懂你的意思。像我,雖然從小就活在姊姊的陰影下,但除了念書和美貌之外,我並不覺得自己永遠矮人一截,至少在心理建設方面,我是不斷地這樣激勵自己。」
聶子擎有些動容地望著她,「傻丫頭,你大概很少照鏡子吧!否則,你會發現你的美麗並不輸于紫築,甚至比她更自然、更清新且更耐人尋味。」
席紫若傻呼呼地瞪大了眼楮,然後,她發覺自己的臉皮也跟著滾熱了。「我,我——」
她錯愕地指著自己,「你甭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長相,美麗這兩個字是永遠和我扯不上邊的,我頂多是還算不難看而已。」
聶子擎眼楮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你什麼時候這麼謙虛了?居然知道自己長得還不算難看?」
席紫若沒好氣地輕捶了他的肩頭一下。「你敢嘲笑我,你剛剛還夸贊我美麗呢?」她噘著小嘴抗議道。
「是啊!你是很美麗的啊,只不過——」聶子擎好整以暇的沉吟著,「在我這個乏人問津的畫匠眼里,你跟一只白白女敕女敕、肥肥膩膩的小母豬實在沒什麼兩樣,而且更秀色可餐!」
「小母豬?」席紫若大發嬌嗔地舉起一雙粉拳,還來不及發威,就被聶子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個正著。「瞧你,個性這麼凶悍潑辣,你還敢瞧不起小母豬,它們的修養可比你高明多了。」
席紫若氣鼓鼓地瞪著他,一雙波光瀲灩的明眸里冒著兩簇亮晶晶的火花。「你敢嘲笑我,看我以後還理不理你!」
「想跟我斷交是嗎?」聶子擎懶洋洋地挑起一道劍眉,笑意橫生的撇撇唇說︰「真可惜,本來我還想帶你去淡水畫夕陽、游車河,這下你自動放棄這個大好機會,我只有改帶羅家蓉去了。」
羅家蓉是席紫若的高中同學,自從兩年前兩人大學聯考失利之後,便雙雙到「順捷快遞公司」上班。論交情,她們是無話不談的姊妹淘和親密伙伴,但自從紫若介紹她認識聶子擎之後,羅家蓉便被聶子擎那粗獷頹廢、又不失浪漫瀟灑的藝術家風采給深深吸引了。可笑的是,她這個小醋醞子,自此開始便無時無刻不把席紫若視為假想中的情敵看待,弄得席紫若啼笑皆非、無處喊冤,卻又拿她束手無策。
這會兒席紫若一听他搬出羅家蓉,悶煩之余不覺怒從中來,氣唬唬的掙月兌了他的臂彎。
「你還好意思搬出羅家蓉來威脅我!要不是你這個到處獵艷、隨便放電的公子攪局,羅家蓉和我也不會日漸疏遠,翻臉成仇!你這個始作俑者還敢沾沾自喜地大言不慚?!」聶子擎對于她冒火的攻訐,只是瀟灑的咧嘴一笑。「我這個公子若不攪局的話,你這個毫無心機的傻丫頭,怎會知道你和羅家蓉的友誼是多麼的脆弱而不牢靠,連最起碼的信任都談不上?」
「我——」席紫若一時啞口無言了。
聶子擎深深地望著她,「對于這樣的朋友,得之有何幸也,失之又有何悲也?」席紫若咬著下唇不說話,一雙黑眸落寞地半掩在濃密的睫毛後。
「好了,別鑽牛角尖了,我帶你去淡水兜風,順便嘗嘗淡水的魚丸,所有惱人的事都丟在一旁吧!天塌下來也還有我這個不自量力的鄰家大哥替你扛著!」聶子擎突然豪氣干雲的拍著她的肩頭柔聲的說。
席紫若震動地抬起眼瞼望著他,若有所思的悄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聶子擎心頭一凜,然後淡淡地扯動嘴角笑了。「你忘了,我是你的好哥兒們!從小到大,不管風風雨雨,多少的歡笑和眼淚,我們哪一次不是心手相連,一起度過的。」
席紫若的胸口揪緊了,她發現自己的眼圈兒已不爭氣地濕潤成一片。「是的,你就像我的守護神,永遠在黑暗中支撐著我,陪我度過每一個最寒冷的冬天,但願——我們能永遠這樣關心著彼此,珍惜這份相知相惜的感情。」
聶子擎的心抨然一動,炯炯有神的眸光又不自覺地停泊在畫布上,望著那只冷傲又桀驁難掩滄桑的孤鷹。他心中不禁閃過一陣莫名的悸動,唉!「永遠」是多麼縹緲又不可捉模的兩個字。面對詭譎多變的人生,善變難測的人心,有多少亙古的誓願是經得起永遠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