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濤!」蘇曼君酸楚莫名的含淚喊道,被恨意層層包裹住的心繭已慢慢被韓伯濤這一番感人肺腑的抽絲剝繭,而頓見自己溫良善感的本來面目。
「小曼,在感情的道路上,其實你並不是孤獨的。如果你不是那麼執著的鑽進感情的死胡同里,你會發覺其實你是一個真正幸福的人,你不僅擁有如隻的友情,更擁有曲威的愛情。如隻為了你,曾經不惜退讓,和我發生爭執;而曲威,他對你更是痴情得很,雖然,他曾經因為一念之差鑄下大錯,但,當你留書出走之後,他曾經抱著孩子風塵僕僕地穿梭在北京、廣東及所有可能可以找得到你的地方,三十多年,無一日放棄,並為了你苦守了一輩子的單身主義。小曼,情真至此,你的恨還不能消除嗎?」
顆顆晶瑩而酸楚的熱淚從麻曼君紅腫的眼眶內溢出,「原來,沒有任何人對不起我,我的……悲劇……完全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她喉頭梗塞,悔不當初的啜泣著。
韓伯濤溫柔的注視著她,「小曼,我最近常常閱讀金剛經,里頭有一句話令我非常震動,也許也可以送給你做為參考省思。佛陀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唉,小曼,你我都已是雞皮鶴發的人,生命中的得意、失意也不過短如朝露,何苦把如斯苦短的生命虛擲在小小的一念之間,自尋苦惱呢?」
在韓伯濤的嘆息聲中,蘇曼君慢慢擦拭淚痕離開了。她不想對病重的韓伯濤道聲「再見」,她來得酸楚激動,走得也酸楚激動,只不過,這中間卻少了一份恨意,多了一份內疚和反省。
韓伯濤在大限將至前搬回了雅軒小築,他的心情非常釋然從容,而所有隨同在他身邊的人,也都被他感動得分外堅強勇敢。
這天早上,韓孟禹和蘇盼雲到台北地方法院完成了公證結婚的手續,他們在平磊和趙成鋒的見證下,交換了廝守終生的誓約。
接著,便馬不停蹄地趕回雅軒小築,把這份喜訊帶回給躺在病榻上的韓伯濤分享。
或許是婚訊的喜氣感染,也或許是回光返照,這幾天一直昏睡、精神萎靡的韓伯濤,竟反常的特別有精神,一張病懨懨、枯槁干黃的臉上,煥發著一層奇異而耀眼懾人的光采,望著佇立在他床畔的一對出色的佳偶,他開懷地露出了欣慰而喜悅的笑容,語音沙啞的說︰
「除了我結婚、當爸爸之外,今天是我這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他吃力地睜大眼楮細細端詳著眼前宛如金童玉女般匹配的一對璧人。盡避他已是氣如游絲,油盡燈枯了,但,他還是靠著堅強的意志力勉力打起精神,語重心長的說︰
「我沒有什麼好送你們的,只有一句話︰‘珍惜忍讓,共偕白首。」
然後,他面色灰白的低聲請求所有的人離開,他有些貼心話要私下跟他的老伴汪如隻說。
所有的人,包括剛結婚的韓孟禹夫婦、平磊,還有韓伯濤的主治大夫都知道「時候」到了,盡避心如刀割,盡避有千般不舍,他們還是壓抑著心頭的痛楚,紅著眼圈離開了房間。將珍貴而有限的時光留給他們這對患難夫妻。
韓伯濤輕輕握住汪如隻微顫的手,柔情款款的說了句,「謝謝你。」
「謝謝我什麼?」汪如隻臉上的表情好溫存,好寧靜,仿佛正和丈夫輕聲細語地在閑話家常一般。
「謝謝你這三十多年來的包容與付出,這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福和滿足——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句話?」
「哪句話?」汪如隻的聲音是繃縮的,好像突然梗著一塊硬塊。
「我愛你。」
汪如隻一听,眼淚霎時沖出了眼眶,但她仍然強迫自己綻出微笑,「沒有,除了結婚之前,還有結婚當天,你以後就沒再提過。」她淚光閃爍的顫聲說。
「是嗎?現在說也還來得及,是不是?」韓伯濤呼吸急喘了一下,他的手痙攣的抓緊了汪如隻的手,慘白如紙的唇邊綻出一絲溫柔而抽搐的微笑,「如隻,我很高興能娶你做妻子,雖然——委屈了你,但,如果有來生,我還是要選擇你,和你再續夫妻情——緣,你——可願意?」
汪如隻心中一慟,連忙在淚雨滂沱中,道出一迭連聲的「我願意,我當然願意——」。
但,韓伯濤再也听不見她的回答了,他的手已經輕輕地垂了下來,臉部的表情好安詳寧靜,就像進入甜美的夢境一般——
汪如隻怔忡地注視著他,淚雨模糊地在他額頭上印上一記親吻,「伯濤,願以此吻與你許下生生世世共偕白首的盟約。」
然後,她毅然抹去了臉上的淚痕,輕輕打開了房門,對著一臉關切的韓孟禹夫婦露出了一絲堅強而酸楚的微笑。
「孩子們,你們的爸爸剛剛走了。」她抬起手,不給他們任何致意安慰的機會,「不必為我擔心,真的,我很幸福,他說,來生還要和我做夫妻,我——真的很幸福——」話甫落,她全身的力量都潰散了,一陣金星亂竄,她雙腿虛軟地昏厥在韓孟禹伴著驚呼聲而伸出的臂彎里。
韓伯濤下葬了,照著他生前的意願,以最簡單隆重的儀式舉行火葬。所有的好朋友都出席觀禮,包括曲璨揚和溫可蘭這一對有情人,更包括曲璨揚的父親——韓伯濤生前的至友曲威——也聞訊從新加坡趕來參加葬禮。
蘇曼君一直躲在遠處,偷偷望著這令人哀痛肅穆的一幕。望見依然俊挺出眾的曲威,她更是澈見自己的卑微丑陋;望著她那漂亮出色的兒子挽著明艷照人的溫可蘭,她又不禁為兒子的情有所歸感到欣慰。
她一直隱身在一堆雜草叢生的樹林後頭,望著韓孟禹夫婦攙扶著汪如隻搭車離開,也望著曲威和曲璨揚、溫可蘭打開黑色賓士車車門準備上車離去。
她的目光一直膠著注視在他們父子身上,直到有一個體形魁梧的標悍男子,面露凶光的手持利刃,夾著滿嘴的咆哮和詛咒向他們沖了過去。
「曲璨揚,你搶了我的馬子,我魏君豪要宰了你,要你為你的橫刀奪愛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溫可蘭見狀,立刻發出一聲尖叫,但,她立刻被魏君豪粗暴的推倒在地上。她驚怖地看到魏君豪發瘋的持刀掃向曲威父子,並毫不留情的刺傷曲威的手臂,並發狠地繼續揮動利刃掃向疲于閃躲的曲璨揚,但,文弱書生的他怎會是魏君豪這身手矯健的空軍健兒的對手?當刀光閃過他的面前,就快刺進他的胸膛時,有人迅速撲了過來,替他承受了這凌厲致命的一刀。
在一片驚心動魄的尖叫聲中,曲璨揚接住了蘇曼君癱軟而鮮血淋灕的身軀。眼見自己殺了人的魏君豪也僵滯地愣在一旁,臉色一片灰白。
曲威也負傷挨了過來,他心痛莫名的噙著淚,執起蘇曼君的手,頻頻喚著她的名字,「小曼——小曼——」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舍身替我挨那一刀」曲璨揚白著臉,焦灼的迭聲問道。
蘇曼君面如白紙,她眼光渙散而氣如游絲,血像爆裂的石油管般不斷地從她胸口冒出,染紅了曲威和曲璨揚父子的雙手,「因——為——這是——我欠你的——」
「小曼,振作一點——」曲威緊緊抓住她的手,心如刀割的望著她灰敗已無生機的容顏。
「曲——威,別——難過,我是——死得其時——又——死得其所!能死在——你的懷里——我——已了無遺憾了。」然後,她綻出一絲慘然而出奇迷人的微笑,閉上沉重的眼楮,輕輕靠在曲威的懷里,走完了她「夢繭冰心」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