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伯濤眼底閃過一絲黯然而不易察覺的復雜光芒,他緩緩搖著頭,「我不必去做什麼多余而費事的檢查,我說是B型肝炎就是B型肝炎。」
韓孟禹臉色一頓,他暗暗用力咬牙,「好,就算是B型肝炎,不好好診療保健的話,病毒也會擴散惡化變質成為肝硬化,甚至轉變成——」他心底猛地掠過一陣劇烈的抽痛,渾身震顫再也說不下去。
而汪如隻更是听得面無血色,淚盈于睫。
全大廳里最鎮定沉著的人大概要算是韓伯濤本人了。他只是淡淡地撇撇唇,目光如電地緊盯著韓孟禹,「會轉變成什麼?你怎麼不敢說下去?」
韓孟禹臉色倏地刷白了,他死命地、悲痛地,緊緊地瞪視自己的父親,咬緊牙根,一字一句地寒聲說道︰
「爸,你真是這世界上最殘忍的人!」然後,他血脈憤張的紅了眼楮,「你要我求你是嗎?好,我求你,我這個從小到大一直被你打壓卻不敢對你多做任何奢求的兒子,在這里對你提出鄭重而揪心的哀求,不管你曾經是多麼殘酷的打擊了我這個對你有跟沒有沒啥兩樣的兒子,從強迫我放棄學音樂,到逼我念醫學系,從我制作唱片,到被你抨擊成垃圾文化為止,我這個始終沒有聲音,不敢對你祈求肯定的兒子,在今天痛心疾首的拜托你,讓我為你檢查一下,好嗎?」
所有的人都被韓孟禹這番充滿激情、溫情,感人肺腑的一篇話震動了,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那麼虔誠而凝肅,充盈著一股揪心刺骨的酸楚。
而韓伯濤,這個熱愛兒子更遠勝自己的父親,卻暗暗收藏起他激動而辛酸不已的情緒,深吸口氣,面無表情的啞聲說︰
「好,我答應你到祥安醫院接受檢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除了你,你們醫院任何一位內科大夫都可以做我的主治醫生。」
韓孟禹聞言,臉色立刻變得慘白而嚇人,他淒然而沉痛地搖搖頭,「原來你這麼排斥我?爸,我是你的兒子,還是你的敵人?」
韓伯濤目光深沉,繃著臉不說話。
汪如隻卻大大心痛了,「伯濤,你干嘛要這麼嘴硬而固執己見?你明明——」
「別說了,他要怎麼想是他的事,我根本不在乎!」韓伯濤斷然厲聲打斷了她。
「哈哈哈——」
韓孟禹驀地從喉頭里爆出一陣淒厲慘然的狂笑,他笑得放肆,笑得令人鼻酸!
「好,就照你的意思,你都可以不在乎,我是你的兒子,當然也做得到眼不見為淨的工夫!」話畢,他像一只負傷的野獸,火速沖了出去,沖進了一片黑漆漆的暮靄里。
韓伯濤目光淒然的、眼睜睜地望著他沖出去,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但在他心如刀戳的胸口里卻回蕩著一股無言的悲嘆︰
「孩子,我不想加重你心里的負擔和壓力,更不想斷送了你光明似錦的醫生生涯,尤其不想讓你一輩子背負著‘你的父親是死在你的手里’的十字架;我是你的父親,我比誰都了解你,也比任何人都愛你,所以,我寧可讓你現在傷心,也不要你一輩子傷心。」
這是隱藏在韓伯濤無情面貌下最真實、最沉痛的摯情。但,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他不想讓他用整個生命去鐘愛的兩個家人在他面前崩潰!
這是他的執著,也是他的無奈。
望著汪如隻幽怨的目光,平磊困惑的臉色,他疲憊的站起身,「我累了,我想先睡了。」然後,他不管所有人質疑不解的目光,緩緩步上二樓,輕輕閉上房門,也沉痛的關上教自己痛苦得幾近潰決的偽裝。
第六章
夜風徐徐,飄散著幾許沁人的涼意,也添增一份蕭瑟的意境。
蒼穹里,星光璀璨,為這股寂靜而而帶點蒼涼的暮色帶來幾分繽紛的繁華,讓人在被孤獨擁抱的同時,不會覺得自己其實也被世人遺忘。
韓孟禹從醫院回來後,連晚飯都沒吃,就坐在小木屋的台階前,神色肅穆、意志消沉的抽著煙,任波濤起伏的思緒在心海里翻攪作怪,他已經疲困地懶得作任何垂死掙扎了。
蘭若偷偷從屋內窗口悄悄端詳他,特別準備了滿桌佳肴的她,幾度想開口喚他來用飯,卻又被他滿臉陰霾的神色給吞噬了所有梗在喉頭的話。
「蘭若,我沒有什麼胃口,暫時不想吃飯,你先吃,別管我吧!」韓孟禹突然開口說,聲音是沙啞而落落寡歡的。
「韓……大哥,你又有心事啦!」蘭若輕輕步出小木屋,坐在他身旁,帶著幾分怯意、又難掩關愛的眸光注視著他。「要不要……我陪你聊聊天?」
韓孟禹又抽了口煙,眼楮黑幽幽地凝望著縷縷上升的煙霧,「不用了,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坐在這里沉思,仔細想清楚一些事情。」
「那我陪你坐在這里好了,我不出聲,不打擾你想事情好不好?」蘭若滿臉期盼地望著他。
韓孟禹卻輕輕搖搖頭,「你進去吧,這里風大,我不想讓你感冒著涼,更不想讓你餓著肚子陪我。」
「我不在乎,我是心髒情願的。」蘭苦噘著嘴說。
「心甘情願,不是心髒情願。」韓孟禹笑著糾正道︰「听話,蘭若,先進去吃飯,然後打電話叫安雄來載你下山。」
蘭若不悅地繃起小臉了,「我不要,我要留在這里陪你!」
韓盂禹輕輕捺熄手中的煙,深深地望著蘭若,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
「蘭若,不要把你的感情放錯地方,我只是你的韓大哥,而且一輩子都是;而安雄,他才是值得你用心去珍惜、關愛的男孩子,你要懂得惜福,不要把安雄這樣好的男孩子給氣跑了。
蘭若整張臉都變了顏色,「我才不希罕他呢!我只喜歡你,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她直勾勾的望著韓孟禹,大膽無忌的說。
韓孟禹搖頭嘆氣了,「蘭若,你要我怎麼跟你說呢?我從頭到尾,自始至終都只把你當成小妹妹看待而已。」
蘭若卻只是執拗地噘著一張豐潤紅艷的小嘴巴,「我不管,我就只喜歡你一個人而已。」
韓孟禹頭疼萬分,他稍皺了一下眉頭,決定來個快刀斬亂麻,「蘭若,我不希望你把崇拜和愛情混為一談,如果你為了我而白白錯失了像安雄這樣值得你付出真心、托付終身的好男孩,我只有狠下心來開除你,不做你的韓大哥了!」
「不!你不能趕走我,我不能離開你!我不能!」蘭若深受刺激般地猛搖著頭,白著一張臉尖聲嚷著。
韓孟禹見她對自己痴戀成狂,不得不鐵石心腸、續下猛藥,「我不管你離得開,還是離不開,你明天就給我回台東,不必做我的管家了。」
「不!我不要!」蘭若跳了起來,淚光閃動地激動喊道。
韓孟禹卻不容分說,立刻站起身,沉聲說︰
「我才不管你要不要,我現在就入屋打電話給安雄,叫他來接你下山。」
蘭若如遭重挫般地含淚瞪著他,「你為什麼要這樣狠心,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有多喜歡你嗎?從你把我從我阿爸手中救出來,讓我不必去做妓女的時候,我就深深地愛上你了,為什麼像姜秀瑜那樣無恥又無情的女人你都可以愛她,卻偏偏對我偏心又狠心?為什麼?」
韓孟禹面無表情地繃著臉不說話。
他的無動于衷再度刺傷了蘭若,她怒不可遏地傷心嚷道︰
「好,我走,我走,我不希罕你來同情我,大不了,我再回台東讓我阿爸賣去做妓女!」然後,她淚如泉涌地掩面狂奔,火速地沿著台階沖下坡道,沖出韓孟禹復雜、黯然而無奈的凝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