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我晚上八點鐘都在夜總會唱歌伴舞,不過,可不是那種陪老摟樓抱抱,讓他們上下其手的舞蹈,而是專門在駐唱歌星後面當布景、充場面的歌舞女郎。」她一本正經、毫不避諱的開口解釋,仿佛對韓孟禹的大驚小敝感到迷惘費解。
曾經愛過一個歡場女子的韓孟禹,不曉得此刻自己心里頭為什麼會涌現出一股難以解釋的刺痛感,甚至還帶點落寞的失望?
他原本希望她會有怎樣正經八百的職業?在她穿著一身比風塵女郎還露骨性感的緊身衣褲背後?
沈娉婷仿佛洞悉他心里的想法,她走到他面前,用一雙像火焰般炙人心神的目光,直勾勾的鎖在他身上,「你這種眼神我在別人身上見過,你有點失望,也有點看不起我,是嗎?」
韓孟禹突然有種心虛而無所遁形的壓迫感,他下意識地移開目光,沒好氣地粗聲說︰
「沒這回事,我為什麼要在乎你是做什麼的?再說,職業本來就不分貴賤,只要是憑自己勞力、光明正大賺錢,每一個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沈娉婷眼楮亮了起來,然後她熱烈地、像燃放滿臉夢幻般光采的小女孩一般,在韓孟禹還來不及做任何回應,也忘了要做任何適當反應之前,輕輕踞起腳尖,摟著他的頸項,在他臉頰印上一記溫存熱情而讓人呼吸停頓的親吻。「謝謝你!」
她望著韓孟禹那除了錯愕外沒有任何表情的反應,不禁綻出一絲好溫柔、好嫵媚、好俏皮的微笑,「我以後如果還來靈泉寺上香祈福懺悔,經過這里口渴時,你還歡迎我來這里坐坐,向你討杯水喝嗎?」
韓孟禹像個被下了蠱的人一般,「當然。」他聲音沙嘎低啞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怪異。
「謝謝,我該走了——」然後,這個叫作沈娉婷的女孩就像她來的時候一般唐突,倏然跑下坡道,速度快得教韓孟禹來不及招架和防範。
「喂!沈……沈娉婷,你的機車呢?你準備拿它怎麼辦?」
「不要了。」她灑月兌得令人瞠目,頭也不回的大聲回答。
「喂!你真準備這樣走下山啊?要不要……呃,我開車送你下去?」韓孟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麼反而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
「沒關系,我不怕黑,我只怕欠債。」
不怕黑,只怕欠債?
望著她遠去的情影,韓孟禹重新坐回台階上,一臉俊秀儒雅的臉充滿了驚奇和炫惑。
他坐在那,蹙著眉又開始陷入一陣沉思,一陣令他心情起伏、紊亂如麻卻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答案的凝思中。
當中午燦爛耀眼的陽光透過雅軒小築窗台上的竹簾,灑落在床畔,刺得正在享受好夢連連的蘇盼雲不得不張開慵懶的眼楮,不情不願地強迫自己離開舒軟誘人的床鋪,慢慢展開梳妝打扮的例行工作。
梳洗完畢之後,她為自己戴上一副近似老處女、古板又嚴肅的黑框眼鏡,順手把一頭烏黑柔軟,像瀑布一般的長發束起來綰成發髻。她對著鏡子左顧右盼的端詳自己,對于鏡中那位儼然似女教官、女教師拘謹保守的形象滿意地點點頭,她告訴自己這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省得那天韓孟禹忽然闖進雅軒小築,毫無防備的她會在手忙腳亂的情況下演出失常,甚至露出馬腳來。
想到韓孟禹,她漾在唇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腦海里浮現著一張俊秀儒雅而帶點冷漠、憂慮的男性臉孔,那似笑非笑、弧度完美的薄唇,那雙漂亮而深奧難懂的眼眸,那渾身上下濃郁的書生氣息,還有揮散不去的孤傲和寂寞——她的心緒突然跟著恍惚而昏亂起來。她驀然想起溫可蘭鄭重警告她的注意事項︰千萬不可太人戲、太逼真,以免假戲真做,不僅灼傷了別人,也灼傷了自己。
她會嗎?她覺得自己的信心仿若受到了嚴重的考驗。
她綻出一絲苦笑,她怎能一登台剛和對手對戲,就茫然失措,忘了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呢?
她毅然的搖搖頭,強迫自己搖去那層困擾蠱惑她的思緒,打開房門,準備到廚房為自己弄點吃的。
通常她都會和韓伯濤夫婦一塊用餐,如果彼此的作息時間能互相配合的話。
但,她昨晚閱讀整理韓伯濤的手札和口述資料,一直忙到凌晨兩點多才告一段落,所以,今天她這只晚起的鳥兒可能要為自己覓食了。
步下二樓的階級,穿過客廳,還沒到餐廳,她就听到一陣交迭著杯盤踫撞和熱絡暢談的聲音。
罷站在餐廳入口,三雙表情迥異的眼光便全部落到她有些許燥熱的臉孔上。「呃……大家早——」
「早?蘇丫頭,太陽公公都已經跑完南半球一大圈了,你這只懶起的鳥兒還沒睡醒嗎?」性喜抬杠的平磊率先發難了。
蘇盼雲的臉立刻燒紅一片,她窘困得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才好。
汪如隻見狀,連忙起身親切和藹地拉著她的胳膊,「你別理會平磊這個老是喜歡逗弄別人的老頑童,我知道你昨天整理稿件很晚才睡,不介意的話就跟我們一塊用午餐好了,我們也才剛剛開始開動。」
她才剛坐下,方舉起筷子,還來不及夾菜,平磊又不甘寂寞地大開他的尊口了,「嘿!這人長得漂亮就有這點好處,不管到哪里都有懂得憐香惜玉的人替她撐腰!」
一向沉默寡言,談話總是選擇重點的韓伯濤難得也加入意見,「蘇小姐,你盡避吃你的飯,別管平磊,他這老家伙一看見漂亮的小姐,總喜歡賣弄唇舌逗人家窮開心,你習慣就好了。」
「喲!這下子是誰大白天睜眼說起瞎話來唬人了?我喜歡逗漂亮的小姐?你韓伯濤先生就不是嗎?想當初,你老兄一見到我們這位嬌滴滴、艷冠群芳,不知迷死多少男性的小嫂子,你還不是一樣英雄難過美人關,立刻發動猛烈的追求攻勢,把小嫂子手到擒來,騙到現在還不懂得懸崖勒馬。論起賣弄唇舌的本事,我這個乏人問津的王老五怎能跟你這位功勛彪炳的大情人相媲美?!」
「平磊,你昨晚是不是又喝多了高粱酒,現在酒還沒醒,所以,滿口胡言亂語,盡在這里發酒瘋?」韓伯濤淡淡的嘲謔道,並和笑意盎然的汪如隻交換了一個無奈的微笑。
平磊看在眼里,不禁撇撇唇,帶著幾分酸味的口吻慢慢說道︰
「酒我可是一滴都沒沾到,不過,醋倒是喝了不少,加上剛剛你灌給我的,大概也有三足斤重吧!」他裝腔作勢的哀嘆了一聲,「沒辦法啊!誰教我是個孤枕難眠的王老五,偶爾心情郁卒總會發上醋瘋嘛!」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被他那唱作俱佳的詼諧逗笑了。
偏偏他先生還一本正經的對著所有笑意盎然的人,吹起他的胡子,瞪起他的眼楮來了,「你們這幾個缺乏同情心的人竟然還笑得出來?你們不覺得你們應該為你們這種落井下石的表現感到羞恥污顏嗎?嘲弄一個被世間所有女性遺忘的王老五?!」然後,他悻悻然、煞有其事地仍下餐巾,「算了,士可殺不可辱,我平磊也不是那種沒有風骨的人,這頓飯不吃也罷!我要為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不公發起一場絕食抗議,直到你們還我公道為止!」語畢,他在蘇盼雲驚異的瞠目注視下,昂首闊步的離開了餐廳。
「汪……汪阿姨,他……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