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笑意盈盈地上了二樓。鄭毅恆一等她轉身離開客廳,而平磊趁忙著去張羅茶水的空檔,悄聲且以一種帶著幾分信心的口吻對她說︰
「汪如隻對你有好感,這是好的開始。只要韓伯濤點頭,你再通過筆試就可以了。」
「筆試?這是大學聯考國學考試嗎?除了選擇題,還要當場測驗你的作文能力?」蘇盼雲有幾分的不以為意。老實說,如果不是不敢拂逆她姑姑蘇曼君的旨令,她真的不想來應試這份吃力又不見得討好的工作。
「這是韓伯濤一向的作風,他這個人是標準的完美主義者,對很多事情都抱持著嚴謹而寧缺勿濫的精神,對一位曾經以精致感性的電影手法風靡東南亞的知名導演而言,他對撰寫人員這種的精挑細選的態度是無可厚非的。」
「是嗎?」蘇盼雲輕輕轉動著清亮烏黑的眼眸,「我漸漸有種不能呼吸的窒息感了。如果我不幸陣亡了,鄭先生,我希望你不會氣得拿把菜刀,沿路追殺我。」
鄭毅恆掀起嘴角笑了,「不會的,我對你有絕對的信心。」
「是嗎?希望你不是過分樂觀。」蘇盼雲可不敢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雖然連蘇曼君都不容許她馬失前蹄。
「別太杞人憂天了,既來之,則安之,你只要維持正常的演出水準,韓伯濤再挑剔嚴苛,也不會對你的文采煥發吹毛求疵的。」
「我!」平磊端著茶盤進來了,她即刻吞咽下滿月復的疑慮不安,端起清香撲鼻的熱茶輕啜了一口。
「小姐,別緊張,我平磊活了大半輩子,從抗戰、文革到現在,第六感從來沒出錯過,我韓大哥一定會錄用你的。」生性不甘寂寞、就怕寂寞的平磊又笑嘻嘻的多管閑事起來了。
「你為什麼這麼有把握呢?」蘇盼雲若有保留的輕問道,委實不懂怎麼全世界的人都跟她打起鐵票來了。她的姑姑「不準」她失敗,她的前任老板也押她一定會雀屏中選,連這個素昧平生的老先生都看好她,令她這個信心缺缺的當事人實在有種莫衷一是、啼笑皆非的迷惘和嘲弄。
「因為,我一看見你,就對你這位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小泵娘挺有好感的,我小嫂子也是一樣,而我那個韓大哥的眼光和品味一向跟我差不了多少,所以,你甭操心,你一定可以安全過關的。」
「平磊,你又在吹什麼牛皮了?」汪如隻婉轉悅耳、帶著幾分笑意的嗓音倏然出現在二樓的樓梯口。
「我哪有!我只不過替你們這兩位一窩進書房里講悄悄話,就忘了天南地北、怠慢客人的主人翁盡盡地主之誼啊!」平磊振振有詞的辯駁著。
汪如隻失笑地白了他一眼,「你喲!年紀都一大把了,怎麼性子還像小孩子一樣,喜歡逞強抬杠,又從來不服輸。」
「沒辦法啊!誰教我是個惹人嫌的單身漢,身邊缺乏像小嫂子你這樣蕙質冰心的美嬌娘管束,當然,性格怪僻又惹人討厭?NB426?!!」平磊皺皺鼻,半真半假地嘲謔道。
汪如隻沒好氣的猛搖頭,不敢再跟他閑扯下去,否則,憑平磊那如江水滔滔、泉涌不歇的抬杠本領,她準能站在這里跟他老先生干耗上個把鐘頭,直到她甘拜下風,他老先生稱心快意,過足癮為止。
她收起滿臉的笑容,望著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的蘇盼雲,輕輕囑咐著,「蘇小姐,麻煩你上樓來,我先生想單獨在書房跟你談談。」
蘇盼雲微愣了一下,而世故老道的鄭毅恆立即知趣的站起身,「韓太太,既然你們有事想單獨跟蘇小姐談,我就先告辭了,我公司還有些重要的事等我回去處理。」
汪如隻點點頭,「既然你公司還有要事要處理,我就不留你了。平磊,你替我們送鄭先生一下。」
鄭毅恆提起公事包,臨走前,他對稍顯緊張困促的蘇盼雲遞出稍安勿躁的眼神,「我先走一步,在公司等你的好消息。」
送走鄭毅恆,蘇盼雲暗吸口氣,強迫自己挺直背脊保持鎮定,隨著汪如隻步上二樓進入書房。
當蘇盼雲回到桃園,回到那間她和蘇曼君棲身十年的破舊小鮑寓時,疲憊的她甫打開門扉,赫然發現她姑姑蘇曼君不僅神色怪異的端坐在沙發椅內,一口一口的抽著煙,陳舊而瀕臨解體的小茶幾上也站著一瓶台灣米酒。
蘇曼君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韓伯濤錄用你了嗎?」
她輕輕點點頭,「他們要我住進雅軒小築,一方面閱讀韓伯濤的手札,一方面聆听他們的口述。」
「你怎麼回復他們?」
「我說要回來跟你商量。」
「你馬上打電話去告訴他們說你會搬進去住。」蘇曼君一方面沉聲下達命令,一方面陰晴不定的猛吸著煙,仿佛體內有一團烈火正無情地燒炙著她。
蘇盼雲卻躊躇不前了,「姑姑,這樣好嗎?我搬到台北,你一個人怎麼辦?」
蘇曼君立刻變了臉色,「你敢不听我的話?」
「不是,我只是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這里,我想——」蘇盼雲怯怯地提出解釋。
「不放心,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蘇曼君離鄉背井二十多年來靠著一雙手,看盡了人情冷暖,世問虛假,貧窮沒有打倒我,病魔沒有折服我,左鄰右舍的冷嘲熱諷更沒能擊敗我,你有什麼好操心的?我不是靠著一雙手把你拉拔長大?!」蘇曼君咄咄逼人刺向她。
蘇盼雲小心翼翼、戒慎恐懼的陪著不是。「姑姑,你別生氣,我知道你的辛苦和委屈,我——」
「我的辛苦委屈?」蘇曼君厲聲打斷她,霍然從喉頭暴出了一陣令人戰栗的狂笑,「哈——這世界有誰能真正知道我的心,了解我那隱藏在卑微寒磣歲月背後的痛苦和心酸?誰能了解?誰能真正了解呢?」
她那激動而異于尋常的反應駭然震住了蘇盼雲,「姑姑,你別這樣……你……別生氣,我馬上打電話,馬上打電話——」然後,她倉皇的拿起電話,一刻也不敢延誤的撥到台北雅軒小築。
韓伯濤夫婦並不在,接電話的是平磊,蘇盼雲只好請他代為轉達,說她星期五就會搬進去住。
幣了電話,她神色不安、畏縮地凝望著情緒已經恢復正常,若有所思的握著酒瓶豪飲的蘇曼君。
「她……漂亮嗎?」她語氣淒厲開口問道,仿佛那是一個困擾她,卻讓她不得不勉強壓抑下所有悲憤、困苦的情緒而擠出喉頭一個問題。
「她?她是誰?」蘇盼雲茫然不解的悄聲反問道,深怕一個不留意又觸怒了蘇曼君。
蘇曼君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了,她緊繃著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開罪她似的,神情陰沉而又駭人,「她——汪如隻,還是那麼漂亮嗎?」她語音平板而遲疑的慢聲問道。
蘇盼雲猶疑地輕咬著唇,善感細心的她雖然不是十分明白潛伏在蘇曼君心底的憤怒和陰郁,但,她曉得這是一個十分敏感的問題,稍答得不慎,一定又會掀起蘇曼君的怒火。
蘇曼君淡漠犀利地盯著她,「你可以老實回答,我不會生氣的。」
蘇盼雲艱澀的吞了一口口水,「呃……韓……韓……太太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了,但,她仍然是個風華追人、氣質優雅的女人。」說完,她悄悄垂下眼眸,帶著靜觀其變的心情靜候蘇曼君那磨人心顫又高深莫測的反應。
「是嗎?」蘇曼君的眼楮微眯了一下,「她看起來比我年輕嗎?」她又提出一道令蘇盼雲豎起渾身寒毛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