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視鏡中的自己,腦海里卻一直重復著出現剛才那一幕。在理不清的思緒中,她只有放任自己的腦筋一片空白,睜著迷惘的雙眼呆坐著。
張斌急急地沖到洗手間。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冰冷的臉。良久良久,他才抬起頭瞪著鏡中的自己,看著在水流沖激中顫抖不已的雙手。他露出苦笑。
發抖?這對在愛情戰場中沖鋒陷陣已成老兵的他,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它是擺在面前的事實,教他怎樣去否認?老小子,這是不可能的事。人家視你如蛇蠍。看破吧!他如此告訴自己,但心中卻有股苦澀正不住的發酵、冒著泡的往胸口涌。
他無意識地將那雙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眼神中仿佛可看到芫芫那驚慌失措的剎那——
那種有著單純又簡單的迷惘,她內心的脆弱在一瞬間完全的顯露在他面前。
「到底該怎麼辦?」他苦惱地瞪著鏡中滿臉憂郁的人影,長長嘆口氣,這才推開那扇門——走向她的門。
芫芫不耐煩的再次走一回台步,重復又重復著那種雀躍的表情,使她逐漸有種感覺——張斌在耍她!她竭力按捺住心底的沖動,再次的繞著圈子。
她不耐煩了,張斌心知肚明的喊停,他托著下巴,瞪著天花板,滿腦袋的思緒有如半空中糾葛的電線,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亂。
君柔情的廣告設計得很好,芫芫本身的條件也很完美……照理說,這些簡單的產品介紹廣告,犯不著如紀錄片般的斤斤計較。但是……
或許是因為他見過芫芫的真面目吧!他著實覺得濃妝艷抹的芫芫,沒有完全表現出她純真內蘊的一面。
看著芫芫冷冷的眼神,嘆口氣,他慢慢走向她。
「把妝都卸掉,換套輕便點的衣服。」他輕輕地說。
所有人都抬起頭,包括芫芫,不解地看著他。
「張先生,上一次妝要兩、三小時,如果現在卸妝了,待會兒就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拍了……」
君柔倩的專用化妝師抗議地說。
「今天到此為止,你們明天再來。」張斌揮著手要他們出去。
「可是.....」
「但是……」
眾人都有些不滿地開口,但是張斌只是揮著手,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瀟灑地披在肩,「今天就拍到這里,有什麼問題就找我好。」
他冷冷地說,眼光環繞眾人一圈。
所有的人聳聳肩,隨即烏獸散般的三三兩兩離開空空的攝影室。芫芫柳眉一挑,跟著站起來,肩上卻被一雙手按住。
「芫芫,我在車上等你。」張斌說完即邁步向門口走去。
「為什麼?」芫芫大吃一驚地說。「杜平馬上就可以來接我的,不用麻煩你了。」
「他不會來了。」
「什麼?」
芫芫愣愣地注視著那扇兀自擺動著的紗門,心神一陣恍忽。他是怎麼了?脾氣陰晴不定的,這回又是誰惹到他?
她心不在焉地套上她的襯衫和工人褲,洗淨臉上的化妝,架上太陽眼鏡,一言不發地坐上前座。
棒著墨鏡,她看不出張斌在想些什麼。他隨手扭開一個專播音樂的頻道,沉默籠罩在小小的空間中,他將頭靠在方向盤上片刻,突然坐正身子,將車開上高速公路。
芫芫漠然地注視著路標飛快地向後移動著,最後車子終于轉入一條郊區的小路,朝著一個郊野公園前進。
陰沉的天空倏間灑下豆大的雨點,車子最後停在—座吊橋前面。橫跨河流的吊橋,在雨中看來頗有一番詩意,橋下的亂石堆旁,三五成群的青年學生們正興致勃勃的在燒烤,或是玩著集體游戲。
「要不要下去走走?」張斌看著她,詢問地說。
芫芫聳聳肩。「好啊,有何不可?」
張斌從後座拿了把黑色大傘,背著一部單鏡相機,小心翼翼地攙著她走過車門前的泥灘。
「要不要到吊橋那邊看看?」張斌撐著傘,擁著她往吊橋去。
「很美的景致,你常來?」芫芫有意無意地拉大和他之間的距離。
張斌將傘往她邊挪了點。「心情不好的時候,有時心情很好也會想到這里來。對我而言,山和水能給我—種平衡感。在現實社會中待愈久愈覺得自己很虛偽,可是在那種現實環境中。你不戴著假面具,根本無法存活。」
「有時我倒很羨慕你們這些模物兒,隨時可以戴上面具,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不必擔心會受到任何指責,只要給世人一個假象,他們就會愛死你們了。」他凝視著遠處的山巒,娓娓述說著。
芫芫轉過頭,望著橋下奔跑追逐的青年男女,嘆口氣地說︰「在假象之下,我們也是平凡人。也許你認為我們工作很輕松,但是請體諒—下,我們常常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像要體質身體就不能多吃;要體質儀表就得早早上床,不能有夜生活。你認為這種生活好過嗎?」
不知何時開始,雨絲已漸漸停歇,他們隨興所至的向橋下走去。
三三兩兩躲在大太陽傘下的學生們,揮著手招呼著他們。他們也愉快地回應著,芫芫在張斌協助下。坐在河畔一塊突出的大石頭上,穿破雲層的陽光,很快的毒辣了起來。經過雨水洗滌後,岸旁的柳樹枝芽顯得更加青女敕。芫芫不知不覺地凝視岸邊樹梢跳上跳下的麻雀。
另一只麻雀也湊熱鬧似的和他彼此應和著。她看了看,其中一只竟跳到另一只面前,啄著對方的嘴,忍不住 哧地笑了出來。她正想回頭時,卻被張斌的叫聲嚇了一跳。
「不要動!就這樣不要動,好。」他按下快門,才滿意地咧嘴一笑。
「你要拍照為什麼不先告訴我?我現在沒化妝,頭發又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芫芫埋怨地說。
「我覺得你這樣很好。」張斌誠懇地說。
「張斌,我必須維護自己的形象!如果這些照片流出去……」芫芫焦急地說。
「我不會讓它們流出去的。」他冷靜地說。
「可是.....」芫芫還想說些什麼。
張斌一把拉住她的手肘。「芫芫小姐,可不可以請你今天暫時放下那個面具?我只想跟平凡的王芫芫共度一個下午,而不是那個模特兒或明星王芫芫。」
「我……」芫芫有些語塞地看著他。
「行行好。只要一個下午就好了!」張斌采哀兵姿態地說。
「好吧!只是你不可把照片流出去。」芫芫有些遲疑地說。
「人格保證。」張斌說著又連按幾下快門。
這時那群追逐的學生忽然向他們湊過來,隨即像發現新大陸般的大叫——一
「王芫芫,王芫芫!」
在幾聲叫喊後,除了先前的那幾個外,原來在河邊燒烤的學生也聚集過來了。
芫芫綻出一抹優雅的微笑,笑容可掬地幫他們簽著名,並回答他們各種問題。
「不,我不認為我會自殺。當然,如果編劇這麼寫,我也非死不可了。」她莞爾地說。
「王芫芫小姐,你會出唱片嗎?」問話的是一個滿臉雀斑的男孩子。
芫芫沉思半晌,帶笑地答話︰「你認為我可以出唱片嗎?」
男孩興奮得直點頭。「我听過你在慈善義演會上唱歌,如果你出唱片,我一定會叫我的朋友們買的。」
「那就先謝謝你啦!」芫芫誠心地說。
陽光漸漸的熾熱起來,幾個大膽下水的男女,歡愉地向此處招呼著,—干青年男女興高采烈的向水邊跑去。
好不容易清靜下來,芫芫隨興的掬起清澈的河水,讓水從指縫間泄落,她則像個孩子般的高興地笑得咯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