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擺設簡單,完全是世代遺留下來的家具。惟有一台裁縫機較新,但相信也有好幾年歷史了。
唐逸隨興而坐,他斜臥在一張老人竹藤椅上受訪!
「水三哥,可不可以請你坐到我對面來,我做采訪一向很正經的!」方婉萱坐在長板凳上,正襟危坐在拿出筆記本來。
「不錄音,OK?」唐逸挑了挑濃眉。
行!反正方婉萱速記一向很快。
唐逸坐在對面長板凳上,等著方婉萱發問。她的眼楮不得不正視他。她采訪時喜歡看著受訪者的臉,觀察他的表情,體會他的心境,這樣下筆才能傳神抓得住靶覺。
可是要一直直視一個萬人迷,實在是件困難之事。她不由得呼吸急促了起來,她無法躲避他那懾人魂魄的眸子。
「請問‘水三哥’之名由何而來?」她立即開始訪談。
「我們家族共有五個兄弟姊妹,我排行老三,我們這‘荒唐家族’五個孩子全都是你這種清高世人眼中的社會人渣!我們一家以金木水火土為五兄妹取外號,我是第三,所以是‘水三哥’。」唐逸老實也不客氣地回答方婉萱,她則迅速地記著筆記。
「這里就是唐家嘍?」方婉萱再問。
「不是!我們自幼父母雙亡,五個兄弟姊妹分散各地,只有我在這兒住餅。這是我養父的家,這夠明白了吧!」原來唐逸真的住餅這兒,他是個在山林里長大的小孩。
「那你的養父呢?」方婉萱繼續問道。
「你是關心還是好奇——」唐逸老實不客氣地反問。
「我是職業需要!」方婉萱糾正他。
「死了!我養父死了,養母也死了,全都死了,這樣你滿意了吧!」唐逸原本英俊的臉頰閃過一絲陰影。
「對不起!」方婉萱並不知情,深感抱歉。
「你買下這片山坡地是為了……」方婉萱不得不追問下去,即便會踫觸到別人的傷口。
「養父家世代是佃農,一直到三七五減租之後才有自己的農地。雖然小時候很窮,但也窮得快樂。養母為了家計也跟著下田幫忙,他們要我專心念書其他事都別管!誰知一次台風過境後,家里的田全被大水給淹沒了!從此我們只能靠著舉債度日!」唐逸臉上的陰影越來越明顯,方婉萱全部看在了眼里。
「沒有田種,只好種竹筍來貼補生計。有一次養母看養父的衣裳破了許多洞,就拿私房錢出來買了台裁縫機,可是養父不領情還發了好大的脾氣。說有錢就該留著給我將來讀書用!領養小孩就要好好照顧他——養父把養母罵哭了,養父扛著鋤頭要去耕作,養母紅著眼眶含著淚拿著斗笠尾隨而去,我也想跟去——」方婉萱的筆停了住,因為唐逸的話感動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哽咽起來。
「當時我不知道養母為何而哭,養父罵她,她為何沒回嘴還繼續去挖筍,我想幫忙可養母不讓我去,生活的擔子壓得全家透不過氣來,債一直還不清……」方婉萱寫不下去了!因為她的淚已經一滴滴滴到了筆記本上……「國中我仍走路上學,考上新竹高中後就離家赴學了。我還記得養父母揮著手送我,我和養父一直不親,很少有談心機會,通常都是由養母居中在傳話!我走在山路上回頭望去,看著養父高大的身影越來越渺小……」唐逸說著說著,漸漸激動起來。
「我頓時害怕了起來,怕再也看不到他……」說完後,他整個人像虛月兌似地闔上雙眼,往日的困苦令他不忍卒睹,但又回味再三。
唐逸是那麼渴望親近養父,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養父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唐逸回到家奔喪時,已見不到他最後一面。而當時那些債主居然還欺負孤兒寡母的,逼他們還錢——唐逸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幕,這是窮人的悲哀……「可是,可是你未免矯枉過正了!」方婉萱深吸了口氣直言。
「那又怎樣?」唐逸微怒地拍了下桌子。
重重的敲打聲在寂靜的山林中格外清亮,原來天已經暗了。
「所以你有本事之後,就可以不擇手段勒索!你有攝影的天賦再加上上天賜給你的俊美容顏,你就以此來做為報復有錢人的工具,你這樣做,你養父死後會瞑目?」
方婉萱也大聲了起來!她控制不了自己為之波動的情緒。
「他們不只逼死了養父,當父母好不容易還清欠債之日,卻也是她撒手西歸之日,叫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唐逸發誓;他要賺很多的錢把這整座山坡地全買下。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不惜代價。
他才沒有什麼罪惡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被他「勒索」過的女人從來沒報警抓他,就算抓他也抓不到。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他是個風靡大眾的萬人迷……一直遇到方婉萱,他才開始「松手」。沒有狠下心腸把徐祖芸的「一百萬」拐到手,全因為方婉萱之故,只是他沒告訴她而已。
「放手吧!就到此為止。」方婉萱勸他浪子回頭金不換。
「我的事不要外人插手!」唐逸沉下臉來。
「外人!」是啊!方婉萱本就是外人,她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訪談結束了!但眼看她今晚是下不了山了。
方婉萱並不困,只是累,感到一種生命的無奈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完全依照自己的路走,有的人是逼不得已才造成今天的個性。方婉萱呆了半晌後才收好筆記,這一篇報導她是不打算發表了。
唐逸卻已走出屋外。
三更半夜的,他要去哪兒?方婉萱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原來他是去果園摘龍眼,又順道去竹林挖竹筍,看他熟練、矮健的動作,他一定常回來。
突然她有股好想加入的沖動。可以嗎?她用眼神詢問著。
唐逸不置事否,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方婉萱即刻卷起了袖子來加入他的行列。
兩個人摘了好大一簍的龍眼,以及好幾棵鮮女敕的尖筍。兩個剝著龍眼殼開心地吃著,他們還打算煮一鍋竹筍湯呢!
這一座山全都是唐逸的,每一顆樹、每一株草。他要怎樣就怎樣。
其實他也不想怎樣,只是用來紀念死去的養父母而已。原有的鄰居早已搬走了,如今這兒只是一座空山。
只有唐逸和方婉萱兩個人暫時拋開了擾人的煩惱,忘形地沉浸在這山林的洗禮中。
***
天明時分已到,兩人都一夜未眠,像極了扮家家酒的小孩!
唐逸拿著相機準備去永和山拍日出,方婉萱也跟上去。不過,這一次唐逸拒絕了。訪談已經結束,他們的關系該終止了。
方婉萱心里一陣落寞,她原想同他一起拍完日出,一同再去捉毛蟹,陪他一起再走一遭童年時光,但她被擋了住。唐逸的心門已關了上,她無從進入。
「那至少讓我為你拍幾張照片搭配訪問!」她在說謊。她無非也是想留下一些紀念,留住昨夜那種心靈神會。
「我只拍人不讓人拍!除非——」唐逸又吊她味口。
「除非什麼?」方婉萱太容易回應他了!
「除非是和老婆拍結婚照!」他忽又嬉皮笑臉起來。
這擺明了是在吃她的豆腐,抑或是在「暗示」什麼?
方婉萱的心猛然一跳,她如果這樣就退縮了,那她和唐逸恐怕再也不會有交集了!她大膽迎向他的目光,決定孤注一擲——「那你看我有這個榮幸嗎?」方婉萱緊張得微微發抖。
唐逸低頭思索著,她是認真還是在和他開玩笑?
餅了一分鐘後,他才不著痕跡淡淡地說︰「我是一個不會為女人而改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