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催眠,抑或被蠱惑了嗎?她竟默然無聲地跟在他身後走,那殘留在他耳際的溫暖氣息,是她沒有體會過的失心與悸動。
「回去小心點,到家後記得給我一通電話。」在她仍舊呆若水雞的時候,他交代完這句便坐上轎車。
童葭嶼壓根兒不曉得自己怎會呆滯得「不省人事」,從過馬路到站定車行前,整個人都呈現「靈魂出竅」的狀態。
一直到他離去,她滿腦子只縈回著他丟下的那句話。
「到家給他電話?」她嘴巴歪斜地喃喃自語。「他到底以為他是誰呀?」
去了角質,敷完天然海藻泥面膜,洗掉後涂上化妝水、乳液、眼霜、精華露、護唇膏,接著身體部分也搽了層護膚霜、胸部緊實液、護腳霜、護手霜,再噴上香醣精油,琳瑯滿目的保養品塞爆整個化妝台,丁香草卻不以為意,抓起床緣的那袋戰利品,又倒出一堆瓶瓶罐罐。
其中有瓶綠色包裝的,她在拿起後便往香閨外邊走,正好瞧見好友正坐在茶幾邊,直瞪著唐老鴨電話看。
「你在做什麼呀?」
「我……」童葭嶼微嚇一跳,期期艾艾,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沒事吧?臉色不大好看。」丁香草把那瓶護膚乳放到茶幾上。「喏,這個是給你的。」
「不是要你別浪費這個錢買保養品給我嗎?」
「哎呀,是百貨公司年中慶的滿額賠禮,反正我已經有一堆了,這罐你就勉為其難拿去用嘛。」
「我不習慣用這些東西。」她小皺眉心。
「所以才要你盡快習慣咩。記得,洗完臉後抹一下,你已經省去許多保養步驟了,別再偷懶。」
童葭嶼瞟了兩眼護膚乳之後,目光又盯回電話筒上。
「怎麼,你要打電話嗎?從我去洗澡前你就已經坐在這了。」丁香草狐疑地問。「是不是要打回彰化給干爹干媽呀?」
「呃……對啦。」她敷衍外加心虛地答。
「那怎麼不打?你不會連電話號碼都忘了吧?」丁香草主動地抓起話筒。「我看我幫你撥算了——」
「喂!不用了、不用了啦!」她一時情急,動作粗魯地把話筒用力搶走。
丁香草不免一愣。「你……你……」扁扁嘴,丁香草一副委屈樣的紅了眼眶。「我就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我……我就知道。」
「哎呀,不是啦!」她懊惱外加難堪地起身安撫好友。「我沒那個意思,你明知道我這個人從不記仇……」
「嗚……你騙人……」她可憐兮兮地吸著假鼻涕。
餅了半晌,童葭嶼有些索然無味地給她一記衛生眼。「唉,好了啦,別再假哭了,不然你才剛保養好的皮膚又要毀了。」
此話出口果然驟效,丁香草馬上就停止了哀號,換上一張意興闌珊的臉。
「真是,又被你看穿了,」縴手輕整著頭發,她微聳香肩。「那你到底在干嗎呀,到底打不打電話……」語鋒忽地一轉,她似是聯想到什麼。「哈,我知道了,你不是要打給干爹干媽,而是要打給送你那輛‘豪華拉風超炫摩托車’的苦主。」
「什麼‘豪華拉風超炫摩托車’?什麼苦主?」童葭嶼翻著白眼瞪她。
「呵……別人我是不知道,但你有幾根毛我可清楚得很。」
「丁香草!你幾時這麼沒水準來著?」更用力地瞪。
「是你說的啊,那個男人的女朋友砸壞了你的車,所以他便賠了你一輛新的。嘖嘖,我從沒看過那麼勁炫大的摩托車呢,可以想見你那位苦主肯定是位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想到停放在外頭的那輛車,丁香草的眼眸閃著$形金光。「真好,不知道他願不願意當我的第七號冤大頭。」
「說什麼呀,你滿腦子就是想著要釣個金龜婿。」她沒好氣地撇撇嘴。
「對了,你取名字了沒有?」
「名字?」
「是啊,你的新車寶貝呀,要不要干脆叫‘銀騎士’來著?」
「開什麼玩笑,我已經有‘黑騎士’了。」
「但‘黑騎士’已經壽終正寢了呀。」她不以為然。
「你別煩我了行不行?」受不了她的嘰里呱啦,童葭嶼舉手投降。「快去睡你的美容覺,拜托你!求求你!」
「我有這麼惹人厭嗎?」她不依地垮下粉臉。
「對!」
停頓數十秒後,丁香草支頤思考完畢。「說得也是,我快變成討厭鬼了。好吧,饒你一次,我去睡覺,讓你跟那位苦主好好‘談談’。」丟下一個卡哇依的吐舌鬼臉,總算遠離了她的視線之外。
童葭嶼重呼一口氣,將揉成一團的紙張小心攤開。
「好吧,打就打。」
撥上那組電話號碼,她屏息听著嘟嘟聲在耳邊縈繞,響了六聲才被接起。
「喂?」
是他略帶沙啞磁性的嗓音!沒來由的心悸復又重演。
「呃……」
「這麼晚才到家嗎?」她都還沒呃完,他就直接提出了疑問。
「我有打就不錯了,你管我多晚打?」為掩飾亂七八糟的心境,她凶巴巴地頂了回去。
「我明白,」他停頓了下,她似乎看到他對著話筒的嘴角在會心微笑。「那麼你要睡了嗎?」
「幾點睡覺也不干你的事吧?」
「回到家就好,早點睡吧……晚安。」
「就這樣?」晚安兩字顯然惹毛了她。
「不論我說什麼,好像都會令你不大愉快。」電話那端的他,神情卻無任何不快之狀,只不過看來有些疲憊。
「當然不愉快,我一想我被人命令回家後要打電話回報就不爽。」
「命令?」
「不是命令是什麼?你壓根兒沒詢問過我的意見。」
「如果你不願意,當時應該說的。」
「我……我哪里顧得了那麼多。」她在電話這端紅了耳根子。
「這樣的話,你以後可以將我說的充耳不聞。」
「別把我說得那麼不近情理,我可沒那麼大牌。」她哼了聲。
「你住家里?」听著她未經矯飾的聲音,心里不知怎地格外溫暖與踏實。每一句回答,腦海中都會浮現她那張牙舞爪的臉孔。
「才不是,我老家在彰化,我和朋友住在一塊兒。」
他沉吟。「彰化,是不是有一尊大佛像的地方?」
「那在八卦山,」她小皺眉心。「別告訴我你沒去過彰化。」
「是的,我沒去過。」
「沒去過?」她不解地怪叫。「我以為國小柄中高中的校外旅行都會安排去那個地方。」
「應該都有吧,但我沒有參加過。」他的語氣一派平和,沒什麼起伏,但她似乎感受到他心里的遺憾。
「為什麼?家里人不讓你去嗎?」
「都有吧。」
「什麼意思?總不可能你們家沒錢讓你去。」
他在苦笑嗎?沒有立即回答的沉默,讓她有這樣的念頭出現。
「你干嗎不回答?」靜候半晌,她忍不住追問。「讓人覺得你好像有難言之隱似的。」
「你該去睡了。」他避重就輕地道。
「不想回答就催我去睡覺,什麼跟什麼,是你要我打電話給你的。」她不滿地嘀咕。
「你以後會慢慢了解的。」他總是在人冒火之際又蹦出另句應和前段的話。「現在告訴你,不大適合。」
「哈,別誤會喔!我可不想了解你這個人,不過是隨口問問,你不必太認真。」她逞強地說著反話,一手卷著電話線。「好了好了,我要睡了,再見,」
「晚安。」他也只是平和回應。
她才不說「晚安」這種惡心肉麻的字眼,「砰」一聲掛上電話,突又覺得「晚安」兩字何來肉麻之說?
「哎呀,我不管了。」
抓抓已經蓬亂成一團的頭發,芳心蠢動的童大姑娘,趿著拖鞋啪答啪答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