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信打開,映入眼簾的卻是足以令她天崩地裂的字句──煙兒︰當你看到此信,該是多年後的事吧?倘若爹爹料想得是對的,你會重返這里開棺的原因有二︰一是孝順的你始終放心不下,想將爹的遺體火化後帶回京城;二是因為有個名叫向晶華的女人找上你,要跟你討「伽陀羅琴」。假如我都說中了,那麼,我這輩子惟一愛過的女人──晶華,你必然也會看到這封信吧?
晶華,你還在恨我,是嗎?恨我薄情寡義,恨我在一夜後離開了你。因為我早就察覺你是向雲際派來的人,但你可知道,我何其不忍讓你得到琴之後,也變成一個大魔頭?原來我的愛澆熄不了你對向雲際的忠心,那麼事成後你會離開我?還是殺了我?所以我走了,並且也在垂死之際,把「伽陀羅琴」扔下了我們定情的那個山谷,請你別再為難煙兒,好嗎?她是無辜的,她只是一個親生父母不要的棄嬰,我扶養了她,卻不代表她必須因我而受連累,求你!
郁定擎陌生的濕意,顫抖的滑落至衣襟,向晶華的眼楮凝聚了太多太多的痛苦與掙扎,冷傲無情的氣勢,一點一點的瓦解。往日的美好回憶,恍若歷歷在目,就是因為有太多太多的愛,才會有數不盡的恨。
她何嘗願意如此?何嘗願意丟下他一人獨活?她一直以為是他始亂終棄在先,自己才會憤而回到師父身邊求得原諒,造成今日的錯上加錯。
向頂天和向立地兩人看直了眼,呆茫茫地不知發生何事。
「把刀放下。」
這突來的變局,讓每個人都措手不及,然而兄弟倆不得不從,她雖落了淚,但樣子卻亦發陰沈。
刀子被撤下後,煙兒震驚的望住她,心中悟出了什麼。
「你……是不是就是向晶華?」
「走吧。」向晶華不想回答,轉身欲走。
「等一等!」煙兒自椅子上急站起來。「請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向晶華?」
她背對著眾人,臉上有著諷刺又淒苦的冷笑。「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那麼,你和我爹是什麼關系?你是不是……」
「不是!」她很快的否決掉她想問的話。「我不是你娘,絕對不是。」
「那你為什麼在看完我爹的信之後要哭?」
「因為你爹已經把「伽陀羅琴」丟下山谷,我心痛難當,所以哭了。」
「你騙人!」煙兒毫無所懼的追到她面前。「如果你不是我娘,那我是從哪里蹦出來的呢?這麼多年來,我爹總說我沒有娘,但丁老爺卻提到了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就是我娘。」鼻腔傳來陣陣酸楚,她鼓足了勇氣將話一次說完。
向晶華抓住她的手,將那信交還到她手中。
「看了信,你就知道為什麼我不是你娘。」她面容慘澹的淒涼一笑。「放心吧,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為難你的。」說罷,她縱身離去。
「華姐!華姐,」向頂天大驚失色的喊,和向立地交換茫然的一眼,只得趕緊追出去。
煙兒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敞開的窗吹進陣陣冷風,拂亂了她的發絲,拿著信,目光卻仍停留在向晶華縱離的那扇窗。
時墨慢慢的走過去關窗,回過身,看到她的神情那麼憂悒、那麼孤絕,水靈靈的清眸罩上一層愁霧,縴細的雙肩繃得死緊,像一條拉緊的弦,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
「來,把信給我。」
她緩緩轉移視線到他臉上,冷傲矜貴的俊朗面容,深不可測的黑眸,愈是深邃愈是令她心靈悸動。
把信交付到他手中,拿起信巡了一遍,他眉心不由得緊蹙。
「上面寫了些什麼,求求你快告訴我。」看到他有所猶豫的表情,就怕他會隱瞞事實不告訴她。
「你爹寫這封信的目的,是早料到你總有一天會來開棺將他的尸骨火化,也料到向晶華會找上你要那把「伽陀羅琴」,所以,底下有一半的話都是寫給她的。」時墨實在不忍心讓她知道,她原只是郁定擎撿來的棄嬰。
「還有呢?你不要騙我,不管上頭寫了什麼,請你一個字一個字全部念給我听。」煙兒固執而堅定的喊。
時墨定定的望了她許久,深吸口氣,妥協的點點頭。
「好吧,既然你非知道不可,我念給你听,但也請你要有心理準備。」
半個時辰過去了,信里的內容早已念完,他一直沒再說話,她則處在震驚之中,久久無法回神。
原來,向晶華是爹的愛人……原來,她不是爹的親生女兒……原來,她只是一個親生父母不要的棄嬰……但她明白,養育的恩情大過生育的恩情,只是她仍心痛難當,心痛得沒法兒站直身軀──時墨接住了她頹下的身子,見她面如紙白不停抽搐著,手腕傳來再冰冷不過的寒意,那條弦畢竟還是繃斷了,她像被挑斷腳筋手筋的廢人,完全沒有支撐自己的一絲力氣。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對他沒有防備、沒有戒心,任他抱著輕放到床榻上。
流不出的眼淚,只在幽深的黑瞳里化成空洞的茫然。表現在外的漠不關心,掩飾了內心的不忍與疼惜,一次次折磨著他。
「我知道現在的你很難過,但至少,一切都過去了。」溫柔內斂的聲音,似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你也許會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失去了,什麼都沒有了,但是,千萬不要忘記,你彈得一手好琴,憑你的才華,甚至還能進皇宮當一名琴師,或者是靠自己的努力,開班授徒。」他連她的後路都替她設想好了,卻不管此刻的她听不听得進去。
驀地,時墨猛地呼吸緊促,心口緊縮,注視到她冰涼的手拉住了他暫放在床邊的手。他調轉視線,再望向她逐漸清晰的兩潭池水。
「你……」朱唇款?,兩頰有著一絲激動的緋紅。「你……要放手了,是嗎?」想到他會撇下自己,一向靜如止水的心,起了浩瀚波瀾。
「放手?」
「你不會再留住我了,是不是?」虛弱的輕問,如潮的思緒百轉千回,她害怕極了,再禁不起半點打擊。
「那是你要的,不是嗎?」
「不……」她想盡辦法要撐起身子,但軟弱無力的手腳卻不听話,使後腦勺撞上了床板。
「你做什麼?」他蹙眉急喝一聲,在捧住她肩膀的同時,她卻一反常態的跌進他懷中,同時發抖的抱住他的腰。「我……我不要……離開你……」低訴的情意,呢喃的像是囈語。
「煙兒?」用這樣笨拙的方式來表達心中感情,時墨一顆沈凍在冰窖底的心,乍時怦然回暖,在一陣天旋地轉的大震動後,他凝望著她,融化的嬌柔牽動著心跳,竟然有股流淚的沖動。
閉上眼,將她柔弱無骨的縴小身軀整個攬進胸膛,被愛盈滿的心扉,突然間讓他領悟了前所未有的充實與滿足感。
從她身上傳來陣陣芬芳,是他從未聞過的幽蘭馨香,迷惑著他睜開眼,感覺體內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熾熱的吻落在她的額際,手心拂過她晶瑩剔透的臉龐,滑下頸子,再移到細小的耳垂。而他的吻,也跟著落到她毫無血色的唇瓣,喘息加促,回蕩在兩人之間的熱氣暈眩了一切。
煙兒溫馴甜美得不可思議,除了對于男女間情事不明的恐慌外,她一直都沒有反抗推拒的意思;但他高漲的情潮與愛火,撩撥著她所陌生的情愫,一波波蘇醒,一波波涌上。
但他卻在此時停住,留戀不舍地看著她嫣紅如醉的迷惘嬌態,蒼白的唇色變得紅潤欲滴,美得令人窒息的絕艷容顏,總在不知不覺間收買了他的靈魂,他的感情,他所有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