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理我……先回去休息吧。」她的聲音出奇輕柔,從頭到尾,不曾掉過一滴眼淚,表現出過人的堅強與冷靜。他沒回答,只是收起扇子,靜靜地佇在一旁。
听不到腳步聲,煙兒知道身後之人沒有離去的意思,不由得慢慢側過憔悴的面容直視他。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搗進他的心底,再次強烈催化起了作用。
「為什麼你不走?」
「如果我走了,若你倒了下去,那怎麼辦?」固執倨傲清楚寫在眼中,他依舊沒有一點表情。
「我不會倒的,我沒有那麼虛弱。」
「好吧,那你爹的事情,你有什麼打算?」
她黯下眼神。「我反覆的想了又想,爹在生前究竟說過什麼是我忘記的,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來,怎麼也想不起來。」
「當時你還只是個孩子,當然記不了這麼多。」
「如果我不努力去想,永遠不會有人告訴我答案。」
「這事畢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況且,我們得想辦法引出這三個人才行。」
「他們都已經把琴奪走了,能去哪找他們?」煙兒目光淒慘的喃喃問答,突然間腦中掠過一個人名。「向晶華……」
「誰?」
因著一絲線索見光,她恢復不少精神的急急解釋。「之前我還在聚合樓的時候,丁老爺就曾提過這個名字,後來那三個惡人中的女人也這麼問過我,但我並不知道向晶華是誰。」
「既然如此,等處理好你爹的尸骨,我們立刻就返回京城問個清楚。」輕攏眉心,他當機立斷道。
「我離開的時候,老爺正生著重病,也不知道現下是否已經治愈。」她憂心忡忡的搖頭。
「放心吧,我早就命了府里的陸太醫前去替他治病,說不定已經治好了。」不忍見她居心深鎖,他緩和語氣安慰道,順勢上前幾步,凝重的伸出手掌。「回去吧,你在這待得夠久了,夜里風涼,你也餓了一天。」
輕?榛首,一雙原是冷峻淩厲的黑眸,此刻盛載著不可思議的溫柔,是要她安心的把手交給他。
沒有力氣再去多作思考與掙扎,如果她的世界正下著滂沱大雨,她也只能選擇這個屋檐躲雨。
她將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上,讓他扶著慢慢站起。
從他掌心輸送過來的溫熱,著實讓她倍覺暖意與安心。是的,他做到了讓她安心的部分,讓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她不會受到一絲傷害。
蔓延的情愫,一點一點的氾濫成災……???
煙兒來!爹有話跟你說。
哦,爹有什麼事啊?
煙兒,你的資質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撫琴良匠,爹爹有了你,再也不怕後繼無人,但這「伽陀羅琴」倘若交給了你,恐怕會引來無端的殺身之禍……「伽陀羅琴」?就是這個一直被你當作寶貝似的琴呀?
這琴,是個不祥之物,它的來源與造材,都是受過詛咒的,說得可怕些,這琴是有靈魂的。武功上乘的人若懂得琴藝與心法,操弄此琴時兩魂合一,心存正念之人可令听聞者動容,繼而深陷其中無可自拔;反之,心邪之人若意圖不軌,其歹念甚至可造魔音殺人。
殺人?
所以,我決定忍痛將琴丟下一座終年不見天日的山谷中,讓它從此湮滅世間,才不會落入惡人手中。
嗯,爹爹的決定,煙兒贊成。
你要記得,往後若有仇家尋上門來,你就告訴他們,琴已經被我丟下山谷了。咳咳!爹這身病痛,恐怕拖不過冬天,但我已經請人到京城去找爹的一位義弟,憑爹和他的交情,我相信他會好好待你的。
……從遙遠的記憶中抽離,郁還煙驀地坐直身軀,驚出一身冷汗,喘息地瞪著一室黝暗,惟有窗台邊的茶幾上有盞微弱燭光。
是夢吧?她的胸口不斷起伏著。
然而,剛剛的對話卻那麼真實,恍若爹爹還坐在她面前,和她說著話。
思及此,她眼眶兜地一紅,總在無人的夜里才流露出自己的無助與脆弱。
「伽陀羅琴……」唇邊逸出這串陌生的字眼。
她幾乎忘記爹爹曾告訴她這事,畢竟當時的她還太小,小到記不住太多太多事情,但這個夢讓她想了起來。
是的,「伽陀羅琴」,爹爹確切的提過這個名字,所以,那把琴就是那三個人的目的吧?
可她還是不明白,向晶華是誰?是她忘記了,還是爹真的從未提起過?
鎖在眉心里的憂郁,愈積愈深。???
預料之外的下起斜斜細雨。
天才剛亮,雨就下了,她眼中的憂悒牢牢地攀爬至整張臉,只要腦子里的重擔一施壓,就覺得透不過氣來。
灰的霧中看著雨滴飄墜,讓一夜未睡好的她,成了半恍惚狀態。
「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正想看她是否起床,卻意外地發現她正倚在外頭柱子邊,神情荏憐的望著雨絲簾幕,可真是連遠一點距離的東西都看不到。
听見時墨的聲音,她的思緒卻沒有回來。
凝視著她絕艷月兌俗的容貌,不禁想起一句古詩「桃花亂落如江雨」,形容的不就是這一種淒艷的美?
直到他已經走近她的身畔,她才微皺起彎彎黛眉,朱紅的粉唇蠕動。
「時二少?」
「這兒不是京城,還是改口喊我時公子吧,免得讓人听出端倪。」他以淡漠的語氣帶過。「怎麼,昨兒個夜里又沒睡好?」
「……我夢見我爹。」
「夢見你爹?」
「就好像舊時記憶重演一般,讓我想起了我爹說過的話。」面對著他,兩眼格外有神,也不再刻意回開。「我大概知道,那三個人為什麼要動手搶我的琴了。」
「你知道?」
「因為他們誤認為那琴是「伽陀羅琴」。」
時墨相當詫異的掀眉一頓。「那不是傳說中的「魔音琴」
嗎?」
「魔音琴?」這是它的別稱嗎?她激動的仰起臉追問︰「你先前就听過這琴了?」
「嗯,傳說是一株自開天闢地以來的千萬年古桐所砍下來做成的琴,因而匯集了所有天地間的靈氣,具有一股魔性,可以操控人的意念。」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十分沉重的凝睇她。「煙兒,如果這傳說非假,你爹的話是真,而這琴也確實存在著,那麼,你的麻煩就大了。」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惟一可以確定的是,我爹早就把這琴給扔進了一處山谷,我自小帶在身邊的,只是一架普通的琴。」
「也就是說,他們若是察覺搶去的不是「伽陀羅琴」,說不定還會回頭再來找你。」
「那怎麼辦?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勢在必得。」
「這不正好,反正我們也要找他們,等人自動送上門豈不方便得多?省得我們沒頭沒緒也不曉得到哪兒找他們。」「你說得也有道理。」一股歉意涌上心頭,她垂下長睫,遠去眼中光采。「這事該由我一人來承擔,拖累了你,說不定還會有生命危險。」她的語調輕得不能再輕,話里的涵意卻是語重心長。
時墨不動聲色的將她被風拂亂的青絲細發撥到耳際後端。
她悸動地一顫,喉嚨突然一哽,又心虛的吞了回去。
「你怕我因你而喪命?」
她輕咬唇瓣。「你是尊貴之身,要是因我而掉了一根寒毛,我都會過意不去的。」
盡避這個答案依舊令他反感到極點,但他已有些習慣她回答的一貫模式,表現在臉上的不悅也減至最低。
「我跟你不一樣,不管你是尊是卑,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對你不利,我都會挺身而出。」他頭一回如此露骨的明示心中想法。
適才的哽意卷土襲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