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朗晨一口酒差點噴出來。看來方姊也喝多了,居然當著兩個男人的面聊這種事!雖然說,他也好想知道……
「那個第一次喔……」呂飛絮雙手捧著杯子,傻笑。「我沒給出去啊,你白痴喔,我又沒男朋友,要給誰?」
朱朗晨意識到自己正咧著嘴,趕緊斂起笑容。他高興個什麼勁啊?
「你前陣子不是跟我說你不是處女?!」
「騙你的。」呂飛絮又喝一口酒,笑得很得意。「誰教你說什麼老處女都會變成像我一樣怪!」
「你本來就是怪咖啊!」方言歡再丟一粒花生,隨即又舉杯。「來!敬怪咖!」
「不,我是怪咖中的怪咖,請叫我怪咖女王!」
「依照慣例,她們會喝到其中一人倒下為止。」周均嵐莫可奈何地看著兩個拼酒的瘋女人,只能搖頭。
朱朗晨已經滿臉黑線,喝醉酒的女人真可怕。
最後,先倒下的是呂飛絮,她已經靠著沙發睡著了。方言歡則正用手指挖蛋糕上的櫻桃吃。
「小呂,別在這睡,會著涼。」周均嵐輕聲喚她,但後者一動也不動。
「唉,你抱她上樓就好了,她也沒幾兩重。」
那怎麼行?!
「我來吧!」朱朗晨想也沒想地出聲。
周均嵐眼中的笑意轉瞬即逝,俊臉上又露出遲疑的表情,似乎認為這樣不太妥當。「這……小呂畢竟是女孩子……」
「我在這里住了這麼久,要是想對她做什麼早就做了!」朱朗晨很受冒犯。
周均嵐笑了。「那就麻煩你了,來,歡歡,我送你回家。」
在朱朗晨的協助下,周均嵐扶著東倒西歪的方言歡到屋外,將她在金龜車的乘客座上安置好之後,他向朱朗晨告別。
「慢走。」朱朗晨略微僵硬地回應一句,便轉身回到屋里。
周均嵐看著他的背影,覺得無奈又好笑。
唉,繼歡歡的男朋友祁先生之後,他好像又一次被誤會了。
他模模鼻子上車,看了一眼喝太多的方言歡,又不由得苦惱了。
這下子,祁先生不把他剝掉一層皮才怪!
朱朗晨回到屋內,卻發現呂飛絮正努力坐起來,一臉迷茫地四處張望。
「歡歡呢?我們還沒拚出勝負……」
醉成這樣還想喝?朱朗晨沒好氣。「他們兩個都回去了。」
「誰喝贏了?」
「你。」怕她再喝,朱朗晨面下改色撒謊,伸手扶她起來。「走,我送你回房間。」
呂飛絮咯咯笑,「我年年喝輸,今年總算贏了——你站穩一點好不好?這樣晃來晃去我看了頭很暈耶。」
明明是她自己醉得東倒西歪。
「你小心一點——啊!看路啊!」見她絆了一下差點撲倒,他趕緊撐住她。
看她根本連站都站不好,朱朗晨二話不說地把她攔腰抱起。
本以為要費一番周章應付她的抗議,沒想到她竟溫順地往他懷里鑽。
「小時候我爸也這樣抱過我耶。」
她爸?!朱朗晨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女人醉酒時居然像小孩子一樣。
縴瘦的手臂環著他的脖子,紅通通的臉頰貼在他胸前,她的身體輕盈、柔軟,散發著一股夾著香皂味的淡淡幽香,朱朗晨不由得心中一蕩,口乾舌燥起來。
慢著!他在胡思亂想什麼?他趕緊甩開那種下流的心思,逼自己心無邪念地走上樓梯。
怎知到了二樓,她就沒那麼乖了。
「我不要回我房間,我要去我爸媽那間!」
「你該上床睡覺。」
「我、要、去、那、一、間!」呂飛絮指著父母的房間,固執堅持。
「好好好,那一間就那一間。」朱朗晨怕她發酒瘋,立刻投降。老天為證,他這輩子還沒這麼遷就過哪個女孩子。
他進入房間,開了燈,將她放在床上,並替她摘下眼鏡,月兌掉鞋子,正要替她蓋上涼被時,手被揪住了。
「我要听『小星星』。」她忽地命令。
嗄?朱朗晨傻眼。要他唱歌嗎?
「我唱歌很難听……」人畢竟不是萬能,歌唱這一項正好是他的死穴。
「誰要听你唱歌!我要听用鋼琴彈的『小星星』。」
朱朗晨身體一僵。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她不高興了,「你知不知道『小星星』啊?就是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那首……」她哼了幾句,又說︰「不過我媽彈給我听的是比較復雜又更好听的『小星星』。」
是莫札特的「小星星變奏曲」,朱朗晨推測。
可是……三天前他試過蕭邦,卻連一首曲子都無法彈完,他辦得到嗎?一陣恐慌在他胸中升起。
見他不說話,她賭氣似地說︰「算了,不要你彈了,還是我媽最好,每次睡覺前都會彈那首給我听。」
應該是她小時候的事,她一定是想念她母親吧……
朱朗晨看著那張黯然的臉龐,胸口驀地一緊。若非喝醉酒,恐怕她永遠也不會在人前顯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
忽然間,他有一股為她彈奏的沖動,只要能抹去她臉上那種令人心疼的神情,他願意試試。
目光轉柔,他輕聲道︰「你躺好,我彈給你听。」
「真的?」她露出驚喜的笑容,卻沒听他的話躺下,反而對著鋼琴的方向趴在床上,手撐著下巴,兩腳在空中晃來晃去。「那就快點彈!」
朱朗晨在立式鋼琴前坐下,掀開琴蓋、移開防塵絨布,深吸了一口氣。
他遲疑地按下琴鍵,把熟悉的樂章彈奏出來,那並不難,因為他過人的記憶力,早將樂譜背得滾瓜爛熟。
然而這時,他想起總是要求他拿第一的父親,他想起指望他替她圓夢的母親,他想起的還有……與汪勤的最後一次會面。
雙手驟然停下,瞪著黑白相間的琴鍵,他冷汗涔涔,仿佛眼前的樂器是只吃人的怪獸。
不,他還是不行,感覺完全不對——
「你彈得一點都不好听,臉臭得要死,哪有人彈得像你那麼痛苦?一點都不像我媽,她彈這首歌的時候都很快樂。」
朱朗晨身子一貫,轉過頭,對上的是那張醉意醺然卻滿是失望的臉。
快樂嗎……
她說得沒錯,這是首可愛、輕快的曲子,若是他心中滿是陰霾,要怎麼彈出其中的意境與味道?
他這時想起,自己幼時也很喜歡「小星星變奏曲」,即使孩童時期難免犯了不少技巧上的錯誤,但是那時候,光是彈奏這首曲子,便讓他開心無比。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樣單純的喜悅消失了呢?
「我不要听了,听了難受!」她開始耍起任性來。
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她,看得她有些火大。「你干麼盯著我看?」
「我再彈一次。」他最後只道,話中卻有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堅定。
將注意力再轉回鋼琴,他靜默片刻,然後按下琴鍵。
這一回,他屏棄所有雜念,想像自己只是個孩子,心中只有喜悅再無其他,然後慢慢地,美麗的音符自指下流泄出來。
從最樸實無華的開頭,進入逐漸復雜的旋律,他再次轉過頭,瞥見的是她臉上那抹從驚奇轉為歡喜的神情,他朝她笑了笑,拉回視線,體內遺忘許久的熱情,在指下迸發出來。
慢慢地,他忘卻周遭一切,沈浸在樂章里,與音符共舞,享受著這場饗宴。
一曲終了,朱朗晨一動也不動地坐著,胸口卻是波濤洶涌。
有多久了,他不曾彈得如此暢快?
這樣的感覺是多麼美好,仿佛找回了遺失已久的自己。
帶著一種異常平靜而感恩的心情,朱朗展轉過身,正想開口,卻見床上嬌小的人兒已安靜地趴在床上,只剩細微的呼吸聲。
他來到床邊,看著睡得正香甜的呂飛絮,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