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點她覺得奇怪。
罷搬來的時候,鐘點女佣喬依絲就告訴過她,關定涯的工作很忙,通常九點以後才回家,晚餐也幾乎都在外面解決。
但是她觀察到的結果卻恰恰相反。三個月來,他每天準時七點回到家,然後跟她一起吃她煮的家常菜,飯後坐在客廳看一會兒新聞,然後才進書房辦公。
她想不通,但也不尋根究柢,畢竟他有權利決定自己的生活作息。
「需要幫忙嗎?」
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清妍停下正在切雞絲的刀,轉頭便看見廚房門口那具挺拔的身形。
他很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頎長的身軀有著一副寬闊的肩膀,配上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任何人都得承認他是個外型十分出色的男人。
然而他身上同時散發著一種迫人的氣息,像是習慣主宰一切,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有時仿佛隱藏了許多想法,讓人完全看不透,有時又銳利得像刀,直直地刺入人心。
至少,這是他給清妍的感覺。
稍早她對君菱說她心情平靜是事實,卻又不是百分之百坦白,因為每當他靠得近些,她就有種周遭氣流被擾亂的感受,並莫名地隱隱心慌。
他朝她走來,她頓時感覺寬敞的廚房變窄小了。
「抱歉,關大哥,剛剛君菱突然來訪,我聊得忘了時間,所以晚餐得稍等一下。」叫他「關大哥」已成習慣,從初次見面到現在未改,而他也從未表示反對。
「是我回來早了。」他停在她身旁,又問一次︰「有什麼我能幫忙做的?」
「不、不用。」清妍忙搖頭,腳下偷偷地挪開一小步。他站得太近了……
「我不會咬人,你不用怕我。」
啊!被發現了……
可是她並非害怕他,她只是有點緊張而已……不知怎地,他的關注總給她一種奇特的壓迫感。
清妍耳根發熱,選擇避而不答,低頭繼續切肉。
必定涯又注視她片刻,不再追究,逕自拿起流理台上的小黃瓜。「這個要怎麼切?」
看來他是不會離開了。
清妍輕咬下唇,又不好意思再開口趕他,只好道︰「切薄片就行了。」見他拿起另一面砧板和刀子,她強迫自己拉回視線。
苞許多喜愛下廚的人一樣,她總會下意識地把廚房當作自己的私人空間。
而現在,他不只佔據了這空間的一方,還陪著她一道準備食材,這種感覺太怪異,也太……親匿。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自結婚以來,他們之間一直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對彼此客客氣氣,不能說是生疏,卻也絕對算不上親近,仿佛兩人都只是盡著夫妻的基本職責,而她也逐漸習慣這種平平和和、不冷不熱的相處模式……
為什麼他現在要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
假裝他不在好了……假裝她就像過去三個月來,獨自在廚房中忙碌。
可是太難,那樣強勢的存在,教她無論如何都忽視不了。
努力了一陣,清妍眼睫稍揚,忍不住瞟向不遠的身側,只見他斂著眉眼,像個外科醫師似地專注操刀,接著她的目光落在砧板上……
杏眼眨了眨,然後陡地睜大。
「你怎麼把小黃瓜切成那樣?」她月兌口道,甚至沒發現自己提高了聲調。
老天……若非親眼所見,她絕對不會相信有人連切小黃瓜都能切得歪七扭八。
「有什麼不對嗎?」關定涯微微蹙眉,對她的反應很是不解。
何止不對?清妍滿是懊惱地瞪著那堆呈不規則塊狀的小黃瓜,這下要她怎麼拿它們來炒菜?
「我再試試——」
「不用!」清妍飛快阻止。「剩下的我可以自己來。」
必定涯舉起雙手,神色小心翼翼。「我不切就是了……你先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
清妍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手里還拿著菜刀。
她居然像母老虎似地揮舞著菜刀吼他!她是吃錯了什麼藥。
「呃……」她趕緊放下手中的凶器,努力掩飾羞窘。「你先到客廳休息,晚餐好了我會叫你。」
「嗯。」
清妍看著他略顯僵硬地邁步離去,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表現得像個恰查某,但她從小就喜歡漂亮的東西,因而對食物的美感也頗為重視,就是無法忍受好好的食材被切得那樣「丑陋」。
以往在舅舅家,舅媽討厭油煙,舅舅和表哥更是對廚房敬而遠之,所以她從來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提供協助。
只是,誰會料到這個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商場強人竟是個廚事白痴?
堂堂一個關氏珠寶集團的總經理,八成是這輩子第一次被人嫌棄吧……
思及此,她忽然有股想笑的沖動,可是又覺得自己太不厚道,只好忍住。
然而接下來的十幾分鐘里,她的唇角一直都是上揚的。
直到烹飪結束,清妍才發現一件事……
相識以來首次,她面對關定涯時的那種不自在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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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要吐了。
必定涯翻閱著圖文並茂的書本,臉色愈來愈慘白。
這是他尋遍所有網路書店,讀盡所有評論之後才找到的一本實用書籍,書中不僅詳細解說了他想知道的一切,還附有各個過程的彩色圖片,可是書本翻閱不到三分之一,他已經開始感覺胃腸翻攪,不舒服到極點。
為什麼他從來不知道產婦的分娩過程這麼可怕。
別擔心,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
必定涯努力替自己作心理建設。
想他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區區進個產房陪產算什麼?生孩子的又不是他,他在窮緊張什麼?
可是生產過程看起來那麼痛苦,又那麼血腥……她可承受得了?
另一層憂心迫使關定涯咬住牙關,繼續翻看書本,多一點知識只有好處。
叩、叩、叩。
書房門上響起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他一驚,把書扔進抽屜,迅速抓起一份公司檔案攤開在桌面上,又深深地吸了口氣,確定自己聲音平穩,神色如常。
「請進。」
「抱歉打擾到你工作,關大哥。」清妍進門,手中端著一個瓷碗。「我煮了一點綠豆湯。」
「謝謝。」關定涯看著她將碗放在桌上,心中五味雜陳。
她是他的妻,她月復中是他的女兒,而她仍是叫他「關大哥」。
她何時才會改口直喚他的名,就像她喚他弟弟那樣?
矛盾的是,即使明知她心里沒有他,即使明知她的溫柔只是個性使然,他仍是為了小小的一碗綠豆湯感到歡欣不已。
「行宇今天已經到了西雅圖跟他母親相聚。」他看著她身子微微一震,自己的胸腔也跟著抽緊。
清妍訝異地望著他,似是不解為何他會在經過這些時日後,突然對她提起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呵,他又何嘗願意呢?可是他知道,無論她多麼希望得知行宇的消息,也絕不會主動詢問,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哪有向丈夫詢問前男友近況的道理?
「我只是認為你或許會想知道。」
她靜默片刻,輕聲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他微乎其微地點個頭,見她就要離開,想也沒想地又出聲。
「清妍。」
「嗯?」清澈的水眸詢問地投向他,教他有片刻的失神,一時想不出喚住她的理由。
他只是,想多跟她相處一會兒罷了。
「別為了那些手工藝品熬夜,早點休息。」
她略微怔愣,隨即溫順而拘謹地牽唇。「好的,關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