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良玉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可惜學校里沒有更衣室,學生上體育課前都是在廁所里換衣服,在今天這種處處都是人的情況下,保健室可能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沒有人先佔用的話。
他們運氣不錯,保健室里只有一個正在吃水餃的護理老師。徐老師是個五十多歲的歐巴桑,項朝陽只用了幾句話就讓她欣然出借空間,帶著食物暫時離開。
錢良玉發現,項朝陽才剛來集英高中不久,就已經上上下下混熟了,今天以前,她甚至想不起來這個護理老師姓什麼。
項朝陽關上門,拉上百葉窗,把運動服交給錢良玉。
保健室里有兩張病床,病床邊有著確保隱私用的白色長布簾。
「你到布簾後面換。」
廢話。「不然我還換給你看嗎?」
「你要的話我也不反對。」他嘻嘻笑,馬上得到一個白眼。
「不準偷看。」
錢良玉密密實實地拉起布簾,取下綁頭發的橡皮圈,開始月兌衣服,同時慶幸棉質內衣褲沒濕,不過反正她寧死也不會月兌掉它們。
「嘿,小玉,有個問題。」布簾外傳來項朝陽的嗓音和細微的換衣聲。
「什麼?」
「你穿的內衣褲也是黑色的嗎?」他很好奇,真的很好奇。
錢良玉噎了下,動作頓住。
「干麼問?!」話一出口,她就巴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麼腦殘的話居然是她說的,她一定是被水球砸壞腦袋了。
「我猜一定是黑色的,雖然我不怎麼欣賞你那些烏漆抹黑的衣服,不過倒很喜歡黑色內衣,尤其是帶蕾絲的。」
色胚!低級!錢良玉暗罵,但緊抿著唇,拒絕隨他起舞。
「打個商量好了,你出來給我看一下你的內在美,我給你看我的豹紋內褲。」外面的聲音相當正經,仿佛他要求的只是兩人交換名片。
「變態!」明知他是故意的,錢良玉還是忍不住罵道。
可是同時,清冷的眸中卻有著瞬間即逝的笑意。
豹紋內褲?該死的騷包孔雀男……
「真的不考慮?我可不隨便露屁屁給人看,是你我才願意喔。」
一種奇異的親匿在空氣中流轉,忽然間,錢良玉意識到他們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十七歲孩子,而是一個成熟男人和一個成熟女人。這份領悟,讓她的心田悸動、呼吸不順,她慌了,決定改變話題,于是說出心底的疑問。
「為什麼不說你出過車禍?」她系緊運動褲腰間的繩子。已經換好衣服,上衣太大,袖子太長,褲管也得反折兩次,不過她沒在意。她在病床上坐下,還未打算出去。不知為何,隔著簾子說話讓她比較自在。
外頭的寂靜有點長,過了好一會兒,項朝陽才道︰「原來你也听說了。」他用輕松的口吻說︰「我從沒刻意隱瞞,不過這種意外也沒什麼好宣傳的。」
「你的腦袋是怎麼長的,連車都不會開?」她不是故意要這麼刻薄,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我當時沒開車,只是運氣不太好,走在路上的時候不小心被車子踫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才不信他只是被車子「踫了一下」,他的輕描淡寫瞞不過她。
「你的腿傷有多嚴重?」
他又沉默了幾秒,接著戲謔道︰「天哪,小玉,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問起我的事,如果你再這麼質問下去,會讓我覺得你真的在關心我呢!」
錢良玉一愣,冷哼道︰「少臭美!」
即使沒與他面對面,她也知道他故意轉移話題,她就是知道。
隨即這種洞察力又令她不由得惱怒。她從小就討厭他,為什麼還會產生這種熟稔的了解,好像她跟他有多親近似的?
可是無論如何,她就是非弄清楚不可,她也說不上來原因。
「不能再踢球也無所謂嗎?」她記得他對這項運動的熱情。
「你就是不肯放棄是嗎?」她似乎听見他輕嘆一聲。「職業生涯結束的確令人沮喪,不過有人說上帝關上一道門的同時會另外開一扇窗,那場車禍讓我看見自己的窗子,我發現生命里還有其他重要的東西……也許更重要。」
「像是什麼?」
他沒有馬上回答,半晌才用一種別有深意的語調緩慢道︰「你說呢?」
錢良玉的心跳又莫名亂了調。
「你認為我為什麼會回台灣?」他又問。
像是有什麼輕輕掠過心頭,但是她不願去深究,拒絕去深究。
「我怎麼會知道!」她難掩暴躁。可惡,他總是輕而易舉地引出她的壞脾氣。「你衣服換好了沒?我要出去了。」
「好了。」項朝陽沒再追問。
錢良玉拿起濕衣褲,拉開布簾,看見項朝陽拿著不知從哪里找來的大毛巾走向她。
「你做什麼?」
「你的頭發還濕濕的,我替你擦一擦。」
「不必,我自己來。」
「你別老是用那種防壞人的眼神看我好嗎?」項朝陽語氣無奈,卻不由分說地將毛巾罩在她頭上,大手又揉又擦。「不要那麼別扭,我只是要幫你弄干頭發。」
「我說不必──啊,你動作真粗魯!」錢良玉在毛巾底下罵著。「你把我的頭發弄亂了!」
「不要亂動。」項朝陽竊笑,被她這種罕見的小女人嬌嗔逗樂了,他想她絕對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可愛。
「項朝陽!我知道你是故──」
「啊!」門口傳來的驚呼打斷她的話。「對不起!」
錢良玉聞聲幾乎跳了起來,火速擺月兌頭上的毛巾,與項朝陽拉開兩大步的距離,不自在地用手理了理頭發。
「對、對不起……」溫老師站在門口,神色有些慌張。「我、我應該先敲門的……我以為徐老師在這兒,抱歉打擾到你們了……」漂亮的大眼楮接著落在錢良玉身上的藍色運動服,先是有些訝異,然後黯了下來。
「沒那回事。」項朝陽聳聳肩,語氣和善。
但是錢良玉就沒那麼冷靜了,當她對上那雙含幽帶怨的水眸時,一種強烈的心虛和罪惡感襲上心頭。
老天……她今天是吃錯什麼藥了?竟然跟著項朝陽陪小孩子玩丟水球,又跟他窩在保健室里扯了一大堆沒營養的話,她明明是討厭他的呀!
喜歡他的是溫老師,不是她……
「項老師。」溫老師轉向項朝陽,粉頰隱隱生暈。「我班上的學生設了小吃攤,東西做得還不錯……你……你願不願意來捧捧場?」
「好啊。」項朝陽爽快極了。「小玉,你肚子餓不餓?我們去吃點東西。」
白痴!錢良玉留意到溫老師臉上閃過的失望,說不清心里是什麼感受,但是那股罪惡感又加深了。
「我還有事要做。」她隨口找了借口,用一種既疏離又冷淡的聲音對項朝陽說︰「項老師,謝謝你借我的衣服,我會洗好還給你。」
不等任何人開口,錢良玉頭也不回地離開保健室。
項朝陽劍眉微蹙,俊挺的五官顯得有些懊惱。
這是怎麼回事?小玉怎麼突然間又不理他了?
好不容易他才讓她稍微卸下平日的防備,不久前她甚至跟他拌嘴、耍別扭,害他偷偷高興了一陣,以為事情終于有所進展……
「Mierda!」項朝陽把毛巾丟在一旁,忍不住咒罵,自始至終,都沒注意到另一雙愛慕的眼楮。
第七章
星期天下午,錢良玉整理完小鮑寓,正準備放松自己、看看書,門鈴卻響了。
「溫老師?」
「你好。」溫老師露出一個甜美而羞怯的笑容。「抱歉我這麼冒冒失失地就來了,我在教師通訊錄上看到你的住址,發現你住得離我滿近的,所以想說過來拜訪一下,希望沒打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