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頓,決定當作沒看見他。
但是他看見她了。「小玉!」
項朝陽跑到她面前,錢良玉一臉漠然地繞過他繼續往前走。她可不打算這麼快原諒他!
「小玉!」他急忙攔住她。「我一直在等你,有件事要跟你說。」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若非她故意不用正眼瞧他,她會看見那張黝黑的臉上罕見的鄭重。「讓開,你擋到我了。」
項朝陽沒移動。「我要搬家了。」
「什麼?」錢良玉怔住,她一定是听錯了……他不是要來跟她道歉的嗎?
「我爸被調派到西班牙,我媽跟我會一起過去。」項朝陽抓了抓頭發,顯得有些懊惱。「這是前陣子就決定好的,可是你家出了事,後來你又不理我,我一直沒機會說……」他遲疑著,坦白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開口。」
錢良玉錯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要搬家了……不是搬到台中,不是搬到高雄,而是搬到西班牙……她只有在地理課本上讀過那個國家呀!
她吞咽了下,強作鎮定,她從來不知道問個問題竟是如此困難。
「什麼時候?」
「學期一結束就走,我爸媽想盡早過去熟悉環境。」
可是再過兩星期就放暑假了。
他怎麼可以搬家?他怎麼可以丟下她一個人?!
強大的恐慌毫無預警地襲來,又快又猛,連她自己都被心中激烈的反應嚇到了。
看到她的臉色發白,項朝陽試著解釋道︰「我也不想搬家,可是我爸媽不肯讓我一個人留下來,而且……」他頓了頓,俊挺的臉上出現歉疚。「而且他們答應我,一到西班牙之後就讓我參加正規的足球俱樂部,那是我實現夢想的機會。」
又是足球!她不要听!
一股毫無道理的憤怒油然生起,但是錢良玉拒絕顯露出來,于是她選擇用冷漠武裝自己。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她輕嗤。「又不關我的事。」
「別難過。」相識數年,他已經學會判斷她的情緒。「我會給你寫信,一有機會就會回來看你。」
「誰說我難過?別自以為是,我高興都來不及,你愈早離開愈好,省得一天到晚來煩我。」沒錯!她告訴自己,這個討厭鬼,纏人精就要搬走了,她應該放鞭炮慶祝才對。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對,不是。」她固執地忽視他臉上那種受傷的表情,不帶感情地又說︰「其實在你搬來的第一天我就希望你搬走,老天有眼,現在我的願望終于達成了,我應該到廟里上香還願才對。」她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惡毒的話語就是成串地冒出來。「誰管你是搬到西班牙還是北極,我只希望你這個厚臉皮的家伙永遠不要回來,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看到他的臉色終于變了,錢良玉卻一點勝利的感覺也沒有。她的心里有憤怒、有沮喪,還有許許多多她無法辨認的紛亂情緒,獨獨不見一絲喜悅。
為什麼會這樣?終于得回清靜的日子,她應該感到高興的,不是嗎?
不願多想,她繞過他,把他丟在夜色之中。
「小玉!」這聲叫喚差點讓她停下腳步,但是她沒有。
「我會想你的!」項朝陽對她的背影喊道。
錢良玉沒回頭,反而加快步伐,幾乎跑了起來,沒人發現,她的眼楮其實刺痛著。
項家離開的那天,錢良玉以溫習功課的理由待在朋友家里,一直到翌日中午才回到社區。
到家之前,她在籃球場邊呆站了將近半小時。
第五章
他回來做什麼?
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集英高中,還成了體育老師?
他不是應該在那個斗牛國踢球嗎?
錢良玉坐在講桌後,疑問像泡泡一樣在腦子里不斷冒出。
上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好像是幾百萬年以前的事了,那是她在大學聯考前夕收到的一張明信片,上頭只有簡單的幾句祝她聯考順利的話,後來她搬家了,也就沒再收過任何從西班牙來的郵件。
當然不是她在意這回事,事實上,她一點都不在乎項朝陽到底是在歐洲還是在大洋洲,所以她從來沒回過他從西班牙寄來的任何信件。後來頻繁的信件變成久久一次的明信片,她也毫不關心,一點都不。
那家伙只是她遙遠記憶中的一小部分,非常非常小……而且是極不愉快的部分,她絕對不會任他擾亂她現在的生活,即使她不幸地跟他在同一所學校工作,更不幸地跟他共用一間辦公室。
她已經不是十幾歲的敏感小女生,她冷靜、成熟、理智,要應付那個惹人嫌的家伙絕對綽綽有余。
錢良玉陷在思潮中,神色愈來愈陰郁,卻沒發現講台下的四十五雙眼楮正集中在她身上。
「老師……」一個遲疑的聲音喊道,卻在好幾秒後才得到注意。
「什麼?」錢良玉抬頭看向那個當班長的男孩,她是這個高三班級的導師。
「我們把題目做完了。」十分鐘前就做完了,只是沒人敢吵這個冷面班導而已。
「把考卷交出來你們就可以下課了。」這是她每天放學前給學生的英文小考。教室里的男孩女孩面面相覷,沒人動。
「有問題嗎?」
沒問題。所有學生趕緊收拾起書包,很有默契地保持安靜。
忽然,一個不合作的聲音冒出來。「老師,你忘了出作業。」
四十幾雙眼楮立刻尋找害群之馬,想用目光殺死那個大嘴巴。
錢良玉想了想,道︰「把今天教的兩首短詩背起來,明天默寫。」
「厚∼∼狗腿強,你別那麼多嘴會死是嗎!」有人忍不住低罵,其他學生則怨聲連天。
「就是咩──」
「怎麼?不夠是嗎?」錢良玉輕扯嘴角,卻一點笑意也沒有,所有學生開始頭皮發麻。「那麼就加一篇兩百字的短文,要用到‘usedto’和‘tobeusedto’兩種句型,主題不限。」
媽呀∼∼眾人在心中哀嚎,卻沒人敢再出聲。大家都知道他們班導是學校里的狠角色,連校長都得讓她三分,惹不起的。
學生們識相地交出考卷,然後開始收拾書包,錢良玉帶著考卷離開教室,沒有直接回教師辦公室,反而去了圖書館。
她花了一個多鐘頭改完考卷,然後才不慌不忙地朝辦公室走去,在她抵達時,其他老師幾乎已經走光了。
很好,看來那家伙也已經下班了……
可是當她來到停車場時,才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項朝陽正跨坐在她心愛的Ducati機車上。
「漂亮的寶貝。」項朝陽一手放在握把上,一手輕撫著黑亮的車身。
「下來。」錢良玉眼角抽動,聲音足以凍死人。那輛二手的復古型Ducati是她的心頭肉,目前仍在分期付款中,誰踫它誰就跟她有仇,要是項朝陽刮壞車身的烤漆,她會把他的皮刮下來。
「小玉,你真冷淡。」項朝陽笑著輕斥,尊臀連動都沒動。「這麼久不見,我本來想說第一天上班,你會帶我熟悉一下環境順便敘敘舊的,沒想到你從早上離開辦公室就沒再出現,害我只好在這里等你。要是我神經縴細一點,還真會以為你在躲我。」
她只是懶得跟他糾纏不清而已。不過錢良玉不屑多說,只想盡快討回自己的愛車。「請你從我的機車上下來。」
他朝她伸展雙臂,咧開嘴。「除非你先給我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她只想把鞋子砸到那張笑容燦爛的臉上。
「還是一點都不熱情。」他嘆息著收回手,認真看著她。「我想念你,這麼多年來,你有沒有想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