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今天無法一睹你的作品。」他說,然後走出譚宅。
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麗莎不敢置信,瞪了譚子擎一眼,追著皮耶到門外。
「抱歉,我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大。」她對皮耶很內疚,努力壓下心中的怒火。噢,快氣死,那男人到底有什麼毛病?
「藝術家都是很奇怪的生物,我遇過很多比他難纏百倍的畫家。」皮耶見怪不怪地聳聳肩。「你的朋友有心結,對自己的畫作沒信心,我相信那是最主要的問題。」
「他說以前有個大師級的畫家說他沒天分,只能當個畫匠。」
「對繪畫有熱情的人如果听到這種評論,的確會覺得受到莫大的屈辱……」皮耶理解地點頭。「不過繪畫是很主觀的東西,至少我就認為你的朋友有潛力,而且別忘了,人是會進步的,他不停地畫了這些年,也許連自己都沒發現畫風的改變和技巧上的純熟。」
麗莎把他的話記住,真心道謝並再次道歉。
「別放在心上,當我是替凱爾來跟你打聲招呼。」皮耶笑笑,掏出名片夾。「把我的名片留著,等你的朋友想通了,讓他打電話給我。」
送走了皮耶,麗莎怒氣沖沖地殺回譚家,在三樓的畫室找到了譚子擎。
她一掌推開畫室的門,帶著擋我者死的氣勢大步走入。
「你到底是吃錯什麼藥?為什麼非得那麼無禮不可?」她瞪他,但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緩緩抽著煙,沒轉頭。
「你不該私自進入我的畫室。」
「去告我好了!」麗莎好氣。「人家皮耶好不容易才從行程里擠出時間,千里迢迢地從日本趕過來要看你的畫,沒兩句話你就把人轟走了,這算什麼?」
她想盡辦法找來皮耶,除了要幫譚子擎之外,也有她的私心在。她沒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私心,因為她不知道事情能否成功。
皮耶在紐約的藝術界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有他的賞識和力捧,沒一個畫家能不紅。當他表示對譚子擎的畫有興趣時,她好高興,還以為這麼一來,說不定他就會搬到紐約,說不定他們就不必分開……
為什麼這男人看不出她的用意?
「我的畫不需要旁人來評論好壞。」
「每個人都會希望自己的作品受到肯定!」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麗莎暴走,想尖叫。「要是你不在乎,為什麼會因為那個什麼鬼大師的話放棄畫壇?要是你不在乎,為什麼每次說到畫畫就一副失落的模樣?要是你不在乎,為什麼不讓任何人看你的作品?」
譚子擎只是吸吐著煙霧,默然不語,身軀卻繃得緊緊的,近日來囤積體內的種種情緒已迫近臨界點,似乎一觸即發,但火大的麗莎沒留意到。
「曼哈頓的藝術市場有多大你知道嗎?里頭牽扯了多少名跟利你知道嗎?那麼多人擠破頭、不惜一切地想讓自己的作品在皮耶那家大規模的畫廊展出,就是因為他們知道!」
譚子擎仍是不說話,麗莎氣極了,當他冥頑不靈。其實,她並不關心他是否名利雙收,她關心的是他的作品得到應得的肯定,他的遺憾能得到彌補,以及他遷到紐約的可能性。
「就算你真不在乎好了,我在乎啊!」她咆哮。
譚子擎煙蒂一摔,猛地站了起來,駭人的目光逼視麗莎。
「你為什麼要在乎?!」他爆發,怒吼。「你明天就要離開了,不是嗎?」
麗莎語塞,被他的反應驚得難以動彈,在震懾人的眸光下無處遁逃。譚子擎的胸口起伏著,很痛苦,再也無法繼續欺騙自己。他在借題發揮,他知道。
的確,他對她的自作主張很不高興,他不需要再一次讓人告知他沒天分,再一次面對那種失敗感。然而,他胸中最大的憤怒,來自于眼前的女人,最近的一切煎熬、所有的情緒壓力,逼得他失控,逼得他理智全失。
麗莎緩和態度,語帶懇求。「子擎,我只是想幫你,想——」
「想幫我什麼?恩?」他咄咄逼人地看著她。「如果真的想幫我,就留下來!如果真的想幫我,就告訴我你明天不會搭上那班回紐約的班機!」
她難道不知道他最需要的是什麼?
麗莎再度說不出話來,無法給他他想听的回答。
譚子擎心都寒了。
老天……她怎麼能夠那麼絕情?怎麼能夠在他以為自己擁有全世界時,毫不留戀地走開?
他好氣,真的好氣,氣得只想狠狠地刺痛她,讓她也嘗嘗受傷的感覺。
于是他口不擇言道︰「也許你很難相信,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向往浮華、刺激的紐約市!不是每個人都只想過著錦衣玉食的高級日子!適合你這種嬌貴千金的生活不見得適合我!」
血色從麗莎臉上褪去。「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
「我說錯了嗎?」
「沒有,你說的完全沒錯。」她冷笑,心在泣血。「像我這種嬌貴的千金,理當配上一個縱情享樂、揮霍無度的富家子弟,而不是個腦袋比驢子還頑固的鄉巴佬!」
她沖出畫室,用力地甩上門,整個房間仿佛震動了一下。
「麗莎……」
譚子擎頹然跌回椅子上,絕望的臉孔埋在雙掌之中,交織的悔恨像毒藥似的,無情地、深深地啃噬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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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木然地蓋上最後一只行李箱。一切準備就緒,明天早上她就得向好米村告別,得向他……告別。
三個月前,她會巴不得立刻長雙翅膀飛回紐約市,但是現在,她感受不到一絲喜悅。
她在床沿坐下,發呆了好一會兒。整理行李的這幾個鐘頭里,原先的憤怒早已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是一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空虛與茫然。
怎麼會這樣?她一向都目標明確、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不是嗎?
驀地,她跳了起來。
不行!她無法忍受這種不明不白的結束,她不能讓兩人的怒氣在這段感情上畫下如此丑陋的句點。
她要向他解釋清楚紐約的工作對她有多大意義,她要告訴他,她會找來皮耶其實是因為她希望他能在紐約一展長才……
因為她想跟他在一起。
至少,她要問他願不願意嘗試……為她。
念頭一起,麗莎匆匆忙忙地跑到對街,用力地敲門。
「嗨,麗莎姊。」小燕開了門,手上拿著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你哥呢?」
「他到黃鄉長家送壽禮去了。」
麗莎神情黯了黯。啊……對厚,假仙女人她爹做大壽,日子過得這麼快,她都忘了這回事。
「你怎麼沒跟去?」
「我明天有段考,書都沒看完。」小燕聳聳肩。「反正我也不喜歡去那種都是老人家的酒席。」
「那我等他好了。」
「好啊。」小燕完全沒意見。她剛放學不久,並不知道麗莎和哥哥之間有過口角,還以為兩人就跟平常一樣。
下一會兒,小燕回房念書,麗莎則進入譚子擎的臥室,躺在那張兩人纏綿無數次的大床上,聞著他的氣味,繼續等待。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期間她睡睡醒醒,每回都發現,枕邊是空的。
譚子擎徹夜未歸。
麗莎下了床,來到一樓,小燕正用完早餐,準備上學。
「早啊!麗莎姊。哥哥還在睡嗎?我睡死了,都沒听見他進門。」
「他沒回來。」麗莎淡淡地說。她死心了,也想通了……
他不想再見到她,所以他們就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