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如繁星的燈火像是數不清的碎鑽點綴著絲絨般的黑夜,燦爛而平和的景象甚至掩去了城市中的墮落與沈淪,午夜過後,即便是刺激、張狂如曼哈頓,仿佛也需要停下來喘口氣,好迎接另一天的沖刺。
叩、叩、叩、叩
榜林威治村靜僻的一隅,一名身材曼妙的粉領裝扮女子蹬著三吋高跟鞋,踩著穩健的步伐進入自己的公寓,在同大樓的其它住戶皆已歇息之際,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
迥異于頗有歷史的建築外觀,公寓內部是品味不俗且現代感十足的躍層設計,預先設定好的柔黃燈光在公寓主人進門前便先溫暖了室內的每個角落。
女子鎖上門,腳上那雙HelmutLang的尖頭高跟鞋像不要錢似的被踢到一邊,她放下公文包和筆記型計算機,縴指按下矮櫃上紅燈閃爍的電話錄音機,並順手撈起了一迭鐘點女佣替她收好的信件,開始邊听留言邊看信。
「女兒啊,我們現在在開羅。」錄音機里傳出帶笑的中文,說話的男人顯然心情愉悅。「白天我跟妳媽去看了金字塔、人面獅身像和木乃伊,跟妳說,妳老爸我還騎了駱駝,呵呵,向導直夸我騎得很好,一點都看不出是第一次,妳媽就不行了,駱駝還朝她吐口水……」
「年紀一大把了還耍幼稚……」女子受不了地翻了翻眼珠,繼續檢視著手中的信件。
賬單、廣告信、賬單、廣告信、賬單、賬單、賬單、賬單……
「夠了,親愛的。」留言變成英文,平穩的婦人嗓音打斷了原先的男聲。「寶貝,我跟妳爸都很好,妳呢?還是忙得昏天暗地嗎?我知道妳一心想在出版界有所表現,但是工作只是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妳別太拚命,自己的身體要顧好,健康最重要,媽是過來人……」
「又來了……」女子不耐地咕噥,自動忽視母親第N次的叮嚀,翻閱信件的手卻在看見一封長得完全不像賬單的信時頓住。
那是一封來自台灣的航空信……怪了,誰會從台灣寄信給她?
她滿月復疑惑地拆開信封,攤展開A4大小的紙張,隨即兩眼一花。
「什麼跟什麼……」瞪著整頁滿滿的端正中文字體,兩道完美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擰在一起。「幾百年沒踫中文字了……寄信的家伙故意整人嗎?」
由于父親是台灣人,她從小就被逼著學中文的听、說、讀、寫,所以要看懂這封信不是不可能,只是平時習慣的橫書變成直書,加上閱讀順序變成從右到左,一時之間,還真有些眼花撩亂、難以適應。
餅了好一會兒,她終于吃力地把信看完,其間還跳過不少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的字眼。
如果她沒弄錯的話,信上說她繼承了一棟房子,立遺囑人是姑婆,來信的律師希望她能盡快與他聯絡。
「姑婆?真是見鬼了……」眉間的皺折隨著不解加深。
她的確有位姑婆在去年年底蒙主寵召,記得爸媽還回台灣參加過追悼式,不過她也知道那女人生前是個頑固的老怪物一只,當年留美的老爸愛上了美籍的老媽,兩人決定共結連理,而這位終生未婚的姑婆也就是老爸唯一的親人在反對無效之下便把老爸踢出家門,死都不肯接納佷兒的」洋鬼子」老婆。
據老媽說,她出生後不久,他們曾帶她到台灣見姑婆,想藉此改變老人家心意,結果連門坎都沒跨進就被趕走了。
敝了,這樣一個絕情、難搞的女人怎麼會在升天後把房子留給她這個「半洋人」?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她也懶得多加猜測,縴縴素手一揚,就把手中的所有信件拋在一旁。
她要那麼一棟遠在十萬八千里外、台灣鄉間某處的破房子做什麼?
無聊!還以為是啥不得了的事,白白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她看看手表,還不到一點,在上床之前還可以再看一份白天收到的稿子,只是念頭一起,胃部卻同時升起一陣淡淡的疼痛。
她見怪不怪地走進廚房,找到胃藥之後又從冰箱中取出一瓶可樂,既含有提神用的咖啡因,又可以幫助吞藥片,一舉兩得。
服了藥,她拎起筆記型計算機,往樓上臥室走去。
那封來自台灣的航空信,就靜靜地躺在各式賬單之間許久、許久,似乎注定了就此被遺忘。
第一章
「妳會短命……」
既凝重又篤定的幾個字回蕩在紐約市C大附設醫院的一間診療室中。坐在病床上、穿著藍白色罩袍的女子聞言一僵,美麗的杏眼瞠得老大,原本于床沿亂晃的縴長美腿也因年輕醫師的宣告而凍住不動。
她錯愕萬分地瞪著棕發白袍的醫生凱爾,像是想確定他在開玩笑。可惜他沒笑。
凱爾優雅地在椅子上蹺起腳,慢吞吞地接著道︰」如果妳繼續維持目前的生活方式。」
懸在半空中的心髒恢復跳動,林莉薩絕艷的容顏因怒氣而隱隱抽搐。
「你一次把整句話說完會死啊」差點被這家伙嚇破膽!
他挑了挑眉。「病人不該對醫師這麼粗魯。」
「去告我好了!」她不客氣地白他一眼,十二萬分後悔抽空來看病,早知道多吞幾顆藥丸就好了!
她還在C大念書時就認識了醫學院的凱爾,當時年紀小、不懂事兼不長眼,居然被那種略帶憂郁的氣質迷住,兩人開始約會。沒想到三星期後,他老兄便決定」出櫃」,坦白自己終究還是不喜歡女人,于是交往便畫上句點。怪的是,兩人情侶沒當成,卻發展出深厚的朋友情誼。
或許這就是中國人所說的,孽緣。
「我到底有什麼毛病?」
「像腦瘤、血癌、愛滋這類的大毛病倒是沒有……」
「你才有愛滋哩!」
凱爾不以為忤地繼續說︰「不過妳身上的小毛病一大籮筐,血壓過高、輕度的胃潰瘍、性激素分泌失調,還有……妳上一次排便是什麼時候?」
莉薩一愣,卻答不出來。她很忙,真的很忙,忙到如果不是萬分急迫絕不會浪費時間跑廁所,又怎麼會留意自己上次嗯嗯是在哪一天?
「妳的腸道中堆積了不少該排出體外的東西……」他用食指彈了彈手中的X光片,直截了當地說︰「莉薩,妳便秘。」
她美眸瞪大。「你的意思是,我現在一肚子……大便?」
這麼惡心的事怎麼可能發生在她這種高貴的都會佳人身上難怪最近老是覺得肚子有點脹脹的……
「那不是醫生會用的字眼,不過……」凱爾想笑又不敢笑,板著臉道︰「妳要這麼說也可以。」
莉薩一臉黑黑,艷若桃李的嬌顏倒真的出現了便秘表情。
「便秘嚴重的話可能會導致痔瘡,痔瘡嚴重的話,則可能需要動手術。」根據過去經驗,高血壓和胃痛都嚇不了她,凱爾這回把焦點放在另一條病癥。
「你少唬人了!」她嗤之以鼻,杏眸中卻隱隱流露出憂慮。
「妳可以問問我的同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好吧,他的確有危言聳听的嫌疑,但那是為了她好。「不曉得妳有沒有听過,切除痔手術得從肛門開刀,也就是說,病人得月兌下褲子,趴在床上,臀部向上。」
「夠了!你不必解釋得太詳細!」
嬌艷的混血容顏大驚失色,那種朝天讓別人在私密部位操刀的畫面浮現腦際,即使是世故、干練如她也不免頭皮發麻。
對一個美麗的女人來說,這實在是一段很不美麗的談話內容。
「你說的這些都是假設狀況,既然你是醫生,就得在我的情形變嚴重之前治好我的毛病。」她蠻橫地指出,然後習慣性地看了看手表。「快把處方開一開,把我該吃的藥列出來,我還得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