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是謝謝你。」謝謝他替她擔心,也謝謝他听她說話。
辛樵毫無芥蒂地漾開笑,只說︰「我吃飽了,炒飯和濃湯都很好吃。」
他站起身,似是要離開,但是她喊住他。
「等等!我……」她遲疑了片刻,硬著頭皮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忘了我今晚說過的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是我失常了……」
她並不習慣與人分享心事,尤其對方還是她的雇主。
他莫測高深地看了她兩秒,然後神態迷糊地搔了搔頭。
「妳有說過什麼嗎?」
玉蓁微微怔愣,在他離去後,更多的感激之情浮上心田。
她不經意地瞥了眼牆上的鐘,還差五分鐘才是午夜,還不到十二點……
還不到十二點,所以她仍在休假中,不是管家,而他也還不算她的雇主,他的意思是這個嗎?
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們到底算什麼?除了雇主與員工這層關系之外,他們之間還能是什麼?
這是一個她不想深入思索的問題,另一個疑問同時鮮明地浮現腦海--
這個男人到底是天才還是白痴?
不久後,玉蓁回到自己的臥室,很快地梳洗完畢換上睡衣,梳妝台上的粉紅色手機這時捉住了她的視線。
幾番猶豫後,她拿起手機,按了幾個按鍵接通語音信箱,發現其中有不少通留言--
「小蓁,我找不到內衣,妳知道在哪里嗎?」
下一通。「小蓁,我的襪子跑哪里去了?」
再下一通。「小蓁,妳的手機是不是沒電了?還是我打錯電話?」
「小蓁,我家老大帶我們去了一家法國餐廳,盤子都很大,菜都少少一點點,我覺得吃不飽呢……」
「小蓁,炒飯要怎麼做?我不會炒……」
「小蓁,很晚了,妳人在哪里?」
「小蓁,我覺得語音信箱小姐的聲音不好听,換妳來跟我說話好不好?」
听完所有留言,她切掉手機,嘴角忍不住貝了起來,
白痴……
這晚,她睡得極為安穩,一夜無夢,並未察覺到,她和自己雇主間的互動,無論她願意與否,已起了微妙的變化。
辛家的怪人,顯然不只是辛二少爺。
在宜人的陽光下,玉蓁看著西裝筆挺的辛大公子將辛夫人的行李提上車,心中得到這個結論。
辛醫師負責接送家人到機場,先是自己的母親,然後就是辛家老三夫婦。
在辛三公子的力邀之下,辛夫人決定參加兒子跟媳婦的蜜月旅行。
帶自己的母親一起度蜜月,無論玉蓁怎麼想,都不像正常人會做的事。
不過她只是管家,作評論不在她的工作範圍之內。
辛樵把母親送上車,像個模範小學生似的乖乖听媽媽的某些叮嚀,辛壑則在安置好行李後,直直朝玉蓁走來。
「孔小姐。」
「有什麼吩咐嗎,辛醫師?」玉蓁心下納悶,除了當初的面試之外,這位大公子每回見到她,也只是有禮地點個頭,神情間總帶著幾分疏遠,她想不通他有什麼事要對她說。
辛壑微微一笑,從精致的名片夾中取出一張卡片。「我只是想在離開之前把這個給妳。」
「這是……」玉蓁接下名片,困惑加深。
名片的第一行印的是一家安養中心的名字。先前在替爺爺找地方時,她曾去過這家有名的私人機構探詢,只不過對方不僅收費極高,連名額也有嚴格的限制,通常只有權貴富豪一流才得其門而入,于是她只有退而求其次,將爺爺送進一家自己負擔得起的安養院。
一個陌生的姓名印在卡片中央,名字前的職稱,是院長。
「辛醫師?」她不解地望著他。
「這家安養中心,不論是醫護人員的資格或是院內的設備都是一流的,或許妳會想考慮把令祖父送到那里,而且地點離這里只有十分鐘車程,對妳會方便不少。」
她也知道會方便不少,可是他怎麼會知道關于爺爺的事?
「我記得妳在面談時提過有個在安養院的祖父。」看出她心中的疑問,他接著說道。
她頓了下,想起自己的確曾一語帶過這件事,「沒想到你會記得……」
他只是笑笑,沒說話。
他哪里記得!偏偏就有個正處發情期的討厭鬼在前天的凌晨三點鐘打電話替他「重溫記憶」,害他想忘都忘不了。
「不過謝謝你的好意,這家安養院的收費實在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妳只需要付給他們跟另一家安養院同樣的金額。」
她訝異。「但是我去問過這家的費用……」
「他們偶爾會視家屬的經濟狀況而降低收費標準。」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最重要的是,在台灣妳找不到比這家更專業、完善的安養機構。」
反正有個冤大頭會補足余額,而且還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可是他們收的人數很有限……」
「直接去見名片上的王院長,他會安排,他是我的一位舊識。」王院長的小老婆那對宏偉雄壯的胸部可不是喝木瓜牛女乃長大的。
玉蓁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但辛醫師成竹在胸的語氣又令她不得不信。
「我該走了。」任務達成,功成身退。
「辛醫師……謝謝你費心。」雖然她仍覺得某個環節怪怪的,謝意卻是真誠的。
「舉手之勞罷了。」若不是不想象老三一樣被含怨的兄弟暗算,再加上這位管家極可能成為自家人,他才懶得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玉蓁謹慎地將名片收了起來,然後望著辛壑從容不迫的背影出神,心中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旅途愉快,媽,想買什麼盡量買,要是覺得西班牙好玩就多待一陣子,不必急著回來,真的不必急著回來,小蓁會照顧我,呵呵呵……」
在場的某人揮手目送豪華轎車離去,情緒顯得特別高昂,但玉蓁沈浸在思索中,也沒多加注意。
不是她疑心病重、不知感激,但是辛醫師的幫助實在來得突然,也來得很怪。她跟他不熟,可是總覺得在那優雅的氣質中隱含著一份疏冷,很難想象他會特地幫她這個與他沒什麼交集的人。
「他很帥對不對?」耳邊驀然冒出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她轉頭便對上一張臉部大特寫,連忙移開一大步。這位少爺為什麼總在她不設防的時候嚇她?
她瞪著他,即使受驚的心跳漸漸平息了下來,胸中卻仍是沒來由地鼓噪不安。
經過那個奇妙而特殊的夜晚,她發現自己愈來愈難以保持雇主和員工之間的分界,兩者間的界線像是突然模糊了起來。
包糟糕的是,只要他一接近,她就莫名其妙地緊張。
她不是沒嘗試劃清界線,可惜他總是不讓她如願,每當她硬板著臉孔拉開兩人的距離,他便笑吟吟地往前踱上一步,雖然稱不上不著痕跡,卻教人防不勝防。
「抱歉,你剛說什麼?」她強迫自己鎮定以對。
「我家老大那張所向無敵的臉啊,很多人都以為他給自己整過容呢。」他笑得眉眼彎彎,瞧不出眸中是戲謔,是認真。「妳不是第一個看他看到發呆的人,那張臉男女老幼通吃,從小到大數不清有多少女人把他當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妳不認為他真的很英俊嗎?」
她眉頭輕顰,正色說︰「辛醫師的確是位出色的男士,可是那不表示每個女人都會對他有所企圖,而且我從來不會看男人看到發呆。」
的確,辛壑是個異常俊美的男人,只有瞎子才看不見這個事實,但她總感覺他太過精明、世故,一雙眼楮就連笑的時候也像是帶著三分譏諷和一分算計--等等!如果辛醫師不像是會無緣無故幫她的人,那麼有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