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挑食,真的,妳做什麼我吃什麼。」
也不知是骨子里根深柢固的職業本能浮現,還是辛樵那副誠懇又透著渴望的神情使然,她听見自己說道︰「好的,給我五分鐘。」
炒個飯對孔玉蓁來說,比呼吸還容易。
只是盡避手上的動作俐落、快速,腦子卻仍渾渾噩噩,彷佛她正身處一個夢境里,四周的一切都顯得有些超現實。
就連身後坐在小桌旁,巴巴地等人喂食的男子都顯得不太真實。
她真的在半夜兩點多拿著原來充當「武器」的平底鍋,炒飯給一個原以為是賊,結果卻是老板的男人吃嗎?
說不定等她飯炒好,會忽然發現自己原來還躺在床上……
辛樵自然不知道她的感覺,他一手托著腮,那副眼鏡仍松垮垮地懸在鼻梁上,臉上掛著那抹萬年不變的飄忽笑意,看起來像是在沈思,又像是在欣賞眼前忙碌的苗條身影。
他一向在飯廳里用餐,對廚房這個有著高難度器材的地方總是躲得遠遠的,可是幾分鐘前這位管家小姐答應炒飯給他吃時,他想也沒想地就跟著她進來,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這個舉動就像小狽追著肉骨頭跑那麼自然。
不出一會兒,玉蓁來到他身側,手上的培根蛋炒飯正冒著熱氣。
他吸了吸鼻子,問道︰「香香的……什麼味道?」
嗄?她愣了愣。
「……蔥。」見那兩道眉疑惑地聚集在一起,她解釋︰「我在炒飯時習慣先爆點蔥花。」
「不是……」他確定自己沒有呆到分辨不出蔥的味道。
他傾身湊近她,像小狽似的在她腰側嗅嗅,猝不及防的舉動把她驚得僵在原處,手中的盤子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是妳發出來的味道。」賓果!
這、這男人怎麼……
她、她,她是不是被輕薄了?!
可是瞧他那股單純的得意勁,看起來又不像,最多是有點……月兌線。
他滿意地坐直了身子,拉開兩人的距離,她暗自松了一大口氣。
「妳用的是什麼香水?」他抬頭看著她。
「嗄?」被那雙專注的眼楮一瞧,稍稍松懈的神經又驀地緊繃了起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身上只罩著一件睡袍,披頭散發,連鞋子也沒穿,她可從來沒在這種情況下被雇主撞見哪!
雖然棉質睡袍既厚又保守,不該露的地方一處也沒露,可她就是覺得自己像是連最基本的保護膜都沒有,沒來由地心慌。
「我、我不用香水。」她只是喜歡在洗完澡後在身上抹些嬰兒油,不過這麼私人的事,她當然不可能向他透露。
「請慢用,如果沒別的吩咐,我、我先上樓了。」也不管他有沒有吩咐,她慌慌張張地放下炒飯就走。
她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
「妳不吃嗎?」他對著她的背影喊道。
「我不餓!」她頭也不回,就算真的有些嘴饞,饞蟲也被這個怪里怪氣的雇主嚇跑了。
避家小姐消失,辛樵低頭看著令人垂涎的炒飯,遲遲沒有動筷。
「嬰兒油……」半晌後,一句低喃回蕩在廚房中。
他想起來了,小時候家里沒錢,老媽有好一陣子都在幫人帶小孩,有幾個小小孩甚至還沒學會說話。每次當她幫小孩洗完澡,就會替他們抹嬰兒油,所以家里也常常可以聞到這種既純真又宜人的香氣。
他推了推眼鏡,白淨的臉上若有所思。
是的,他認得這種味道,只不過從這位管家小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似乎比記憶中的味道,更香。
不可思議……真不可思議……
辛樵頂著未梳理的亂發,瞠著眼楮杵在樓梯的最後一階,一時之間很難說服自己眼前的女人跟昨晚香噴噴的長發女子是同一個。
她穿著一套熨燙得筆挺的灰色套裝,裙子直到膝蓋下至少二十公分,整套裝扮毫無剪裁、弧度可言……總之就是從頭到腳一直線,比較之下,修女穿的黑袍子還顯得性感些。
還有那個精確中分,扎得很緊的包包頭,連他這個觀看的人都覺得頭皮發麻了,難道她不覺得痛?
「少爺,早安。」
他充耳未聞,仍詫異地瞪著她。
玉蓁神態恭謹,對那呆愣的表情只當沒看見。她的管家裝束給她自信和力量,工作表現也恢復了平日的水準,前一晚的失態只能歸咎于夜晚作祟,神智不夠清醒。
現在,該是重新建立形象的時候,她會讓他明白,他付高薪請來的是個絕對專業,盡責、一等一的員工。
「夫人等您起床等了好一會兒,後來她的朋友來接她出門去了,」自從有了管家後,辛夫人把生活安排得滿滿的,免得在家閑得發慌。「少爺想用西式的還是中式的早餐?」
辛樵終于回神,眉頭卻困惑地皺了起來……誰?
「少……爺?」那是在叫他嗎?
「如果少爺決定好早餐,我馬上去準備,早報已經放在桌上。」
「呃……」剛起床就遇到這種詭異情形,他好難調適,「妳煮什麼我就吃什麼。」
「好的。」這個簡單。
「那個……」他叫住她,她以為他改變主意,卻听到他說︰「妳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少爺?」
玉蓁被他問得一怔,隨即正色說道︰「我是您雇來的管家,我認為這個稱謂很恰當。」
「那……意思就是不行嘍?」鏡片後的眼楮似乎閃過什麼,但是玉蓁只看到那張臉上的遲鈍。
「如果您不喜歡的話,我也可以叫您『先生』。」稱謂是劃清分界的基本要件,她向來徹底遵行。
「也不好,直接叫我辛樵或阿樵就好了……還有那個『您』字,把我的胃都擰起來了。」說著說著,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
「看來我的幽默感有待加強……」他泄氣地抓抓頭。「妳還沒告訴我妳的名字。」
「孔玉蓁,玉佩的玉,蓁是草字頭下一個秦朝的秦。」雇主要知道員工的姓名,很正常。
「玉蓁……」他低聲把她的名字念了一遍,像是要牢牢記住的模樣,玉蓁想皺眉,但是克制住了。
「我以前服務過的家庭都叫我『孔管家』或『孔小姐』,您如果願意,也可以這麼叫。」言下之意夠明顯了吧,雖然曾有較年長的雇主直呼她的名字,但她可不打算讓他知道,听那溫醇的嗓音說著自己的名字,讓她沒來由地不自在。
「我叫妳小蓁好了。」他輕快地決定,不給她反對的機會,接著問︰「小蓁,管家的工作包不包括提供一個舒適的生活環境?」
難道與辛醫師的面談不算,眼前才是真正的測試?
「當然。」她謹慎地回答,暫時把稱謂的問題擺在一旁。「事實上,那是專業管家的服務宗旨。」
「而我算是妳的老板?」
「是的。」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嗎?難道……是個陷阱問題?
「那麼如果我說少爺,先生等等稱呼會讓我的生活很不舒服,該怎麼辦?」
她迅速地抬眼看他,卻尋不到丁點狡詐,只有毫不作假的懊惱。她又打量了他一會兒,忍著滿月復的不情願,終于僵硬地點頭。
「我明白了。」
畢竟他是老板,如果他不喜歡,她可以不喊他「少爺」,不用「您」,但是要她直接叫他的名字,則是萬萬不可能。堅持已久的工作原則不可拋棄。
「謝謝。」他憨直地沖著她一笑,玉蓁被他笑得一時竟忘了呼吸。
見到他的第一印象是,辛家三兄弟中或許就是老二最不引人側目,可是在這一瞬間,她竟覺得他的風采比起他的兄弟們,猶有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