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不開燈吶?」
「什麼味道?」
「好像有煙……」
「不得了,失火啦!」
「失火了!」
頓時尖叫聲四起,戲院里一片混亂,周遭全是急著逃命的人。
盧璧人驚惶的被人推著擠著,一時分不清東西南北,濃煙跟人一樣到處亂竄,咳嗽聲、哭聲、求救聲等更是此起彼落。
盧璧人跟著人群一直往前沖,到底前面是不是出口她也不曉得,忽然腳下絆到一樣東西,她一跌倒,身後立刻有人踩了過去。
盧璧人掙扎著,忽然一個強而有力的臂膀擁住她,說︰「靠著牆邊往前爬,快!」
她就依著這個男人的話,沿著牆沒命似的匍匐前進。他們來到一個有扇窗的辦公室,頭頂上的煙直往窗口冒,男人忽然站起來,拿起鐵椅子打破窗玻璃,命令似的說︰「跳下去!」
盧璧人探頭看了一下,天哪!這可不是一樓,從這兒跳下去,就算不會粉身碎骨,恐怕也免不了斷條胳臂、缺條腿。
「快啊!」男人催促著。
「我情願在這里給煙嗆死,也不要跳下去給摔成肉餅!」盧璧人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著。
刷的一聲,男人扯下窗口的落地窗簾,火速的將盧璧人像粽子一樣的繞了兩圈然後扛在自己肩頭。
「你做什麼?」盧璧人讓他的舉動給嚇了一跳。
「逃命!」男人一躍,就從窗口跳了下來。
盧璧人還來不及反應,兩人已經落在一條小巷里。
她的身子裹著窗簾,疊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臉讓煙燻得一片漆黑,她愣愣的盯著他,忘了自己要哭還是要笑。
「欸,這樣多難看,快起來吧!」男人說。
盧璧人這才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可是偏偏全身都給窗簾裹著。
「我動不了啊!」她用力一翻,人便砰的一聲摔在旁邊。
男人身手矯健的站起來,同時替她把身上的窗簾扯開,又抓著窗簾當毛巾似的把臉埋進里面,使勁的擦了擦。
男人露出了干淨的臉,那飽滿的額頭、深邃的眼楮,還有頎長的身材……
「楊適!」盧璧人詫異的叫道。
楊適也愕了一下,「你認識我?」
「我是盧璧人啊!」她覺得自己簡直在作夢。
楊適一臉茫然,顯然對眼前這位長發美女並無任何印象。「不好意思,我一時想不起來。」
「哦,不要緊。」盧璧人嘴上雖這麼說,心里仍不免感到失望。「丁先生還好吧?那天,一下火車就沒看見你們的人……」
楊適這才明白過來。「你是當初在火車上救我們一命的那個女孩子?阿楠常提起的恩人原來是你!」
「你想起來了?」盧璧人嘴角的笑靨像玫瑰一樣的綻放開來。
「我和阿楠就住這附近,你的手腳都磨破了,不如先上我們那兒,我替你上點兒藥。」
盧璧人低頭看看自己,果然是一身的狼狽。「也好,我這樣子回去,我爹地不把戲院砸了才怪!」
楊適領著盧璧人走進一條彎彎曲曲的弄堂里。一旁都是老式的樓房,而窗扇都是細雕的木框,曬台有萬國旗似的衣物晾著;在黃昏的夕陽中,這樣的景物讓盧璧人彷佛又回到兒時的光景。
楊適推開鏤空雕花的鐵門,穿過天井,掏出鑰匙打開一扇漆黑的大木門。
屋里沒亮燈,他顯然有點猶豫的說︰「阿楠好像出去了。」
盧璧人猜他是顧忌家里沒人在,他公然帶個女孩子回來,恐怕會讓鄰居說閑話。
「那我……」
「我幫你把傷口消毒一下,再送你回去。」他把門敞開著,又捻亮了屋里的燈。「租來的房子,很簡陋,你隨便坐。」
楊適進房里拿了棉花、紗布和消毒藥水出來。
「會有點疼,不過這里沒別人,你如果哭也不會有人笑你。」
「我自己來。」盧璧人拿了棉花沾上藥水自行清洗傷口。
楊適在一旁看了,忍不住問︰「到底痛不痛啊?」
盧璧人咬著唇︰「當然痛啦!」
「看來你挺勇敢的嘛!」
「女人的忍功本來就比男人來得好。」盧璧人在傷口上覆上紗布。
「是嗎?」
「當然啦,不然怎麼生孩子呢?」
楊適听了她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人正聊著時,丁懷楠忽然氣喘如牛的跑了進來。
「我在外面听人說戲院著火了,我記得你下午說要去看電影,還以為你已經燒成炭了呢!害我跑到巡捕房去認尸。」
「我沒事,不過你看我踫見誰了。」
盧璧人抬起頭來,笑著對丁懷楠說︰「沒想到是我吧!?」
「天哪!今天是什麼日子!?」丁懷楠的眼楮瞪得如銅鈴般大,高興的笑︰「盧小姐,真的是你?你好像比以前黑了一點。」
「她是讓煙給燻成這樣的。」楊適掏出手帕給她。
盧璧人接過手帕往臉上抹了兩下,果然一層黑。「沒照鏡子,還不知道自己變成這副德行。」
「你們倆是一起從戲院里逃出來的?」丁懷楠不可思議的問。
「是楊適救我的,不然變成炭的人就是我了。」盧璧人緊緊的抓著楊適給她的手帕,一想起方才的事,她仍舊心有余悸。
丁懷楠點點頭︰「所以說老天爺是公平的,當初你救了楊適一命,今天他卻救你一命,你們倆算扯平了。」
听見丁懷楠這個說法,盧璧人卻覺得心里不太舒服,或許她心里面根本不願和他扯平,反倒希望能跟楊適天長地久的牽絆下去。
楊適見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而丁懷楠卻還興致高昂的跟盧璧人東扯西聊,便打斷了他們的話。
「阿楠,我還得去一趟辦公室,不如……」
楊適本來是想讓丁懷楠送盧璧人回家,不料盧璧人卻緊接著說︰「不如我們改天約個時間再聊吧!我也該回去了。」
楊適望了丁懷楠一眼,怎麼剛才看他跟盧璧人聊得眉飛色舞的,現在給他制造一個與她獨處的機會,他竟像個傻子似的還向她揮手道別。
「那咱們改天見!路上小心。」
盧璧人跟楊適一起走出門,她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問︰「你在哪里做事?這麼晚了還要進辦公室。」
「我在一間中學里面教英文,因為今天下午沒課,所以才出來看場電影,本來想看完電影再回學校改卷子的,沒想到發生這麼大的事。」楊適說著也一路張望,但不知怎麼搞的,路上卻連一輛黃包車都沒有。
盧璧人打開手心來,幾絲棉絮般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里。「下雪了!」
楊適緩下腳步,「可不是嗎?偏偏又叫不到車。」
才說著,一個拉車的在對面扯著嗓門問︰「先生、小姐,要車嗎?」
楊適向車夫揚了揚手。「麻煩你!」
車夫把車拉過來,街燈映出他臉上從額頭劃過鼻梁骨的一道赭紅色的刀疤,盧璧人順勢往楊適背後靠了靠,輕聲的說︰「我看還是等別的車吧!」
「我送你!」楊適蹬上車子,伸手將盧璧人拉了上車。
「上哪兒?」車夫問。
「霞飛路。」盧璧人說。
楊適听她這麼說,直覺的想到上海大亨盧定堅。在車上和她聊起來,才知道她果然是盧定堅的女兒。
「這下可不得了,今天下午出這麼大的事,你爸爸不把整個上海都翻過來才怪。」楊適笑道。
「我爹地如果知道你救了我,他一定會好好謝你的。」
「下午阿楠不是說,三年前你救過我,今天換我救了你,咱們兩不相欠了。」
「說起來你那時候真的病得好厲害。」盧璧人回想起那時候的情況,突然發現自己手里還緊緊握著楊適借她擦臉的手帕,不過今天她是不打算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