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蓓按了電鈴後,對著鐵門上方的監視器鏡頭擺出一個可愛的笑容,鐵門「嘟」一聲的開了。她推了門進去,總機小姐正忙著剪分叉的發尾,看也不看她一眼。
「Lucy,徐先生在嗎?我跟他約兩點。」
「他在辦公室。」Lucy仍是頭也不抬。
蓓蓓往徐靂的辦公室走過去,他的門敞開著,兩只腳沒穿鞋的擱在紅木大辦公桌上。
「徐大哥!」蓓蓓在門口叫了他一聲。
原來他在午睡,忽然給蓓蓓叫醒,雙腳倏地從桌上縮了下來,他訕訕的說︰「蓓蓓!等你等得我都睡著了。」
「現在剛好兩點,我可沒遲到。」蓓蓓在單人的沙發椅上坐下。
徐靂是演員出身,蓓蓓小時候常在電視上看見他演酒鬼、無賴。他人還算是風趣、熱心,但因為「肢體語言」特別豐富,跟人講話時老喜歡拍拍人家的頭、捏捏人家腮幫子、模模小手,甚至把手擱在女孩子的腿上忘了收回來,所以蓓蓓進他辦公室時,只敢撿單人的椅子坐。
「徐大哥,你們最近有什麼東西要拍嗎?我悶得都快發霉了!」
「錄影帶你又不拍,還說要結婚,結你個頭!」徐靂戴上老花眼鏡,在堆滿了劇本和企劃案的桌上東翻西找,一邊又數落她︰「早跟你說不要結婚嘛!喜歡住在一起就好了,等膩了的時候就分開,多容易啊!般得現在賠了夫人又折兵,像我這種好男人已經絕跡啦!笨蛋!」
蓓蓓這會兒可真是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要不是知道徐靂手上有Case給她演,她才不要在這里听這個糟老頭的謬論。
「喏,拿去!」徐靂將一份僅有兩張紙的腳本遞給她。「電視購物的廣告!」
蓓蓓瞄了一下產品,幸好不是通乳丸或健胸霜。「多少錢啊?」
徐靂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萬?」
徐靂撇了一下嘴角說︰「那你去把臉整形成範曉萱。」
蓓蓓嘟噥說︰「我要是範曉萱,片酬再加兩位數我也不拍。賣吸塵器,唉!」
「吸塵器又怎樣?張艾嘉、邱淑貞還賣衛生棉呢!」徐靂又找到機會數落她了。「要不然上次那部『槍下新娘』女主角要給你,你又不演,真笨!」
推掉3級片有什麼好可惜的,倒是現在听見「新郎」、「新娘」、「結婚」這類字眼,蓓蓓的胸口就是一陣刺痛。
再過五分鐘就開始上課了,但教室里上繪畫課的小朋友還來不到五成,晨光坐在櫃台里接听一通家長的電話。
「王太太,教室守則寫得很清楚,臨時請假要記曠課的。」
王太太哇啦哇啦的說︰「可是小惠下星期一要段考,我發現她這次的數學念得很不好,我一定要她這兩天內把這次考試的範圍通通搞懂,要不然什麼鋼琴課、美術課、作文課都不必上了。正科都念不好,心還這麼大,我覺得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嘛!對不對,美術老師?」
「那好吧!」晨光猜想王太太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他無奈的說︰「這次讓小惠請假,下次再有這種情形,麻煩提前通知櫃台。」
「小惠禮拜二考完試,我想下午讓她睡個午覺,四點以後可以過去補課。」
她以為一個月繳個幾百塊錢就可以買下他所有的時間嗎?
「對不起,王太太,我下星期二沒空。」
「沒空」王太太詫異的聲音听起來好像是認為他怎麼能說沒空呢?
晨光強調說︰「我希望學生最好不要請假,因為每一堂課都有新的進度,而且我只有禮拜六在這里,其他時間我也排不出來。」
「這樣啊!」王太太思忖著說︰「那這一堂課的費用怎麼算呢?是要退給我,還是怎麼辦?」
晨光將話筒遞給老板娘,把這個問題丟給長袖善舞的她去處理。
說真的,他很怕跟這種家長說話,因為這類家長只會打擊他教學的熱誠和耐心。他們忙賺錢,天天加班應酬,于是孩子只好往安親班和才藝班里送,尊師重道的觀念早被他們拋諸腦後。孩子耳濡目染,被老師責備兩句就說自尊心受創,不學了!反正聯考不考的東西,學不學得來都無所謂。
「沒關系啦!叫小惠好好準備考試,好,再見羅!」老板娘面不改色的掛下電話。
「小惠那堂課要怎麼辦?」晨光問。
「給她補啊!怕她!」
老板娘最近開了一堂「藝術欣賞」,她把平日電視上播映的「灌籃高手」、「一休和尚」、「櫻桃小丸子」都用錄影機錄下來,缺課的小朋友集中一個時間,領兩顆糖或一罐養樂多,一起進去看卡通動畫;這麼一來,堂數補了,又不必花錢請老師,小朋友也開心,真是一舉數得。
***
蓓蓓回來時,晨光正在他的工作台兼餐桌上吃晚飯,所謂的晚飯也不過是一鍋可以吃一個禮拜的鹵肉及山東大饅頭。
「吃過飯沒?」晨光順口問。
「在我哥的店里吃過了。」蓓蓓坐到晨光的對面來,用一種得到印證的語氣說︰「你真的是那種很像畫家的畫家耶!」
晨光咽下口中的食物,「什麼意思?」
「電視劇里不是常演,窮的畫家就三餐吃饅頭,有錢的畫家就拼命玩女人!」蓓蓓對他還是有著無限的好奇與一些崇拜。
「欸,我們的連續劇最沒水準了,我有一次還發現電視劇演一個畫家畫完油畫,居然把油畫筆丟進水袋去洗,真是外行到家!」說著,晨光便笑了起來。
蓓蓓跟著晨光笑了好半天,才問︰「油畫筆不用水洗,該用什麼洗呢?」
晨光指了指畫架旁的一個小鞭子給蓓蓓看。「喏,油畫筆得泡在這種油壺里,懂嗎?以後你可別演那種驢畫家!」
蓓蓓心想,她要是能演那種驢畫家,起碼證明她比現在的身價高啊!
「你不是說下午有人找你拍戲嗎?演什麼?」晨光問。
「我本來還以為是什麼八點檔的大戲呢!催我催得那麼急,原來只是一個電視廣告。」蓓蓓顯得很沒勁。
晨光卻說︰「我們的廣告比連續劇的水準高多了!你拍什麼產品?」
蓓蓓低聲的說︰「家電。」
「不錯啊!哪個牌子的?」
蓓蓓瞪了他一眼,「你連電視都沒買,問這麼多干嘛」
不熟的朋友問起她的職業,她只能說演員,可是她很難去解釋電視演員有很多種;像陳德蓉、張玉嬿屬當家花旦,戲分極重,戲服都是量身訂作,燈光打得特別美,導演給的特寫尤其多。至于像她這種,則無關緊要,角色可有可無,任何人都可以取代。
自從接了第四台的購物廣告,她的自卑感就更強烈了,拙劣的拍攝技巧使她在螢幕上看起來變得很沒氣質,俗氣的OS旁白更令她難堪,可是某些時候,演員的身分又令她感覺虛榮。
罷認識莊克勤時,他特別喜歡帶著蓓蓓去見朋友,他總是得意洋洋的跟人家介紹說他的女朋友是明星,可是像她這種「明星」,吃不飽餓不死,特別希望趕快找個好男人嫁掉。
電話鈴響,晨光順手接听︰「喂?」
「我找蓓蓓。」
對方的聲音听起來有點耳熟,晨光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來是莊克勤,上次他和蓓蓓簽約時,他也曾經打過電話找她。他以手掩住話筒,輕聲的對蓓蓓說︰「你未婚夫耶!」
蓓蓓激動的搶下話筒,「莊克勤,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想害死我啊!結婚這麼大的事,你居然放我鴿子……」
晨光看著她的眼淚嘩啦的流了下來,遞了張面紙給她,蓓蓓也只是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