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縮在牢籠的板子上,她撐起身子又是另一陣猛咳。她最近常常咳嗽,咳得又深又猛,她知道她的肺里棲息著病魔,她最近更容易疲累,耗費所有精神和咳嗽戰斗,寒冷和饑餓環繞著她不肯離去。
在籠子門外,她听到男人低沉的噪音,守衛們常常在那里聊天,因為王命沒有人敢和她說話。她已經習慣了長久以來的孤獨,一如任憑寒風的侵襲。
日曬雨淋,冷風濃霧,她身上的長袍呢裙早已不足以抵御冰寒的冬天。昨天還在的毯子現在已經被拿走了。不過她絲毫不訝異,本來她就很少能有毛毯御寒。她再次猛咳。
籠外的男人仍舊低語,雖然她听不清楚他們的談話,一個人說的是輕快的蘇格蘭語,聲音蒼老而暗啞;另一個男人說著北方的英語,嗓音低沉渾厚。仿如她豎琴的弦音般溫暖悠柔。
她費力地轉過頭。兩個男人在籠子前專注地看著她,很明顯的是在討論她。年長的男人是蘇格蘭人……他們兩個都是嗎?她的心跳加快,心中燃起希望,或許他們是布羅勃派來贖回她的人。她從長發間撐開眼看向他們。
然後她驚喘。那個年輕灰發同伴的武士看起來像是戰神,閃耀且俊美。他甚至可能是米迦勒本人,她突然想到,是她死亡前一刻被派來的守護神。她眨眨眼,懷疑他是否真的站在那里,好像他是一個幻覺抑或是夢境。
他的戰甲閃著銀光,白色的外袍繡著金色的羽翼。他的長發散落寬闊的肩上閃動金芒,他無聲地看著她,神情肅然,卻有著衷心的慈悲。
他像是來自天堂的光輝。當然,她想著,他絕不是凡人,而是一個幻像。驚喜中她試著向他伸手。她要他把她從這里帶走。他也是這麼想的吧。
然後一陣恐懼的戰悚竄遍全身。如果天堂派救贖者來接她……如果大天使真的站在那里……那她就是真的死了,她將再也見不到她的女兒。
扒文覺得自己的靈魂深處受到重擊。
克莉小姐抬起頭,不管長發垂落臉上,睜眼看向他。在呼吸之間,她再次垂下眼瞼。在她削瘦的小臉上,深邃的眼眸動著不可思議的翠綠和生命的光芒。堅定的眼神里有的是力量和不需憐憫的傲氣。
可是她的綠眸里有著別的東西。了解的光芒和信任的愛直觸他脆弱的靈魂,他的內心最深處。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看向他的舅舅。
「她昏過去了,我想,上帝保佑我們。年輕人,她看你的眼神好像你是個聖人一樣。好像你是……」他突然停住。「愛蓮娜皇後是怎麼稱呼你的。多年以前?啊……天使武士。這女孩就是這樣看你的。我敢發誓她是。」
扒文為年少時的小名感到些許困窘。感謝上帝,年齡終究在他從有著塞爾特血統的美麗母親繼承的臉上刻畫下歲月的痕跡。從愛蓮娜皇後稱他做天使武士後已經有很多年過去了。他在戰場上屢戰屢勝,憑他俊美的容貌和優雅的舉止迷住爆廷內所有的女人。在他娶喬娜盡奢華;可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日子了。在皇後去世前,在百維克大屠殺前,在他娶喬娜前。
喬娜死後的兩年間他的生活起了重大變化,備受眷寵的他曾經驕縱無理。他很高興自己不再如此,雖然成長的代價是如此之高。
在享受多年女人的青睞後,他娶了喬娜,期盼著和他柔順的妻子過幸福的日子。可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只能眼睜睜無助地看著飽受病魔肆虐的妻子。這個悲慘的經歷擊潰了他。
年輕甜美的喬娜需要他的幫助,就像眼前這個蘇格蘭女孩一樣。可是他的妻子死了。他不是她的救贖者,即使當時他相信自己是。
他的心變得冷硬,撤回陰影下,沒有人稱他天使了。除了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孩。
不管他有多麼能言善道,他都救不了這個蘇格蘭女孩。他太了解這種征兆,急促、輕淺、嘈雜的呼吸聲;慘白的肌膚和青紫的唇,嚴重的咳嗽和極度的虛弱。肺病已經在她體內扎根。
扒文突然好想打開牢籠,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十年前的他可能就這麼做了,但現在他知道愚蠢的沖動會導致慘痛的苦果,他變得更聰明,更玩世不恭,遠比年少時更懂得保護自己。他從慘痛的教訓中學得經驗。
「愛德華不會憐憫蘇格蘭人,這件事他不會听我的。」他轉身欲離。
約翰拉住他的衣袖。「我們不能就這麼把她留在這里。」
「那你要我怎麼樣?把她偷走?我是可以向國王提,可是我沒有任何把握。」
「守衛先生我去年九月是海奧利帶她來這里的。」約翰在蓋文離去時說出這句話。
扒文停下腳。「所以王的魔鬼還在為他征戰!」他苦澀地說。
「嗯。他代表國王在蘇格蘭土地上戰斗。」
「毫無疑問的他享受每一次的血腥殺戮。」
「我還听說海奧利只要來卡里堡就會來找這個女孩,扣住她的食物,拿起她的毛毯。守衛說他總是殘忍地盤問她。」
扒文的指尖深陷掌心。「他特別喜歡對女人施暴。他想要什麼?」
約翰聳聳肩。「守衛們也不清楚。她不和海奧利說話,雖然他威脅她,他們說,他拿著刀抵著她的喉嚨。」
「老天。」蓋文怒吼。「你一定要告訴我這些嗎?」
「對,年輕人,」約翰平靜地回答。「我必須告訴你。」
扒文嘆口氣,轉身看回女孩。雖然他的心糾成一團,雖然他想把她從牢籠中抱出。他轉身倏然離去,沿著城牆跨步。「她甚至可能在我有機會和國王見面前死了。」
「你會幫她的,你並不那麼冷酷。」約翰在他身旁說著。
扒文苦澀笑著。「在法國八年了。從那里出來的男人不是墮落自棄,就是憤世嫉俗,絕沒有聖人。她就要死了,而且還是個蘇格蘭人,我更懷疑國王是否能听進我的話。」
「時候到了你就知道該怎麼說了。」
「就像我在十年前百維克對愛德華說的?因為我叛逆的言論導致了我的放逐。國王還認為沒把我當場吊死是天大的恩惠。」他疲憊地搖頭。「我救不了她的命,約翰,別忘了愛德華王是如何憎恨蘇格蘭人。」他吩咐眼前一個靠近的守衛。「拿一個火盆和毛毯去給那個囚犯。」
守衛眨眨眼,「爵爺……」
「照我說的去做!」蓋文低吼。守衛點頭匆匆離去。
「哈!不那麼冷酷嘛!」約翰在旁說著。
扒文咆哮。「這對那個女孩沒什麼用。」
「那就要求國王讓她到修道院。起碼比什麼都不做得好。」
「你對自己所相信的真是固執啊。我看你生活里一定缺少刺激。在法國這些年你一定無聊透了。」
看著約翰棕眼里閃過的光芒,蓋文遺憾地笑笑,搖搖頭。「這女孩是怎麼捕獲你古老的心的?傅亨利和你又沒有任何關系。」
約翰聳聳肩。「大概是克莉小姐讓我想起了喬娜吧。我不能眼睜睜再看另一朵鮮花枯萎凋謝。」
扒文轉過頭,握緊拳頭強壓著絕望與悲傷。「即使我們把她從這里救出,約翰,她也會死在你懷里。而我,是不願再次經歷這種痛苦的。」
「我並沒有要你救她,」約翰喃喃說著。「我只是要你能爭取讓她離開這里。你母親也是蘇格蘭人……」
「嗯,我親愛的的母親大人甚至還能用那奇特的塞爾特方法把這女孩醫好。可是我母親死了,這個蘇格蘭女孩絕對沒有存活的希望。愛德華的牢籠已經決定了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