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明笑,有點雲淡風輕的味道︰「我已經辦完了,天剛亮,我沒超出你給的時間範圍,而且,我沒有違背對你的承諾,那件事情,我終歸還是沒有說。」
「你知道,事情到這一步了,關鍵就在那,如果你說了,一切就會不同。不過,如果你說了的話,那我會馬上殺了她,毫不留情。所以你不說,她反而還有機會。」冷漠的語音絕對不是在恐嚇。
史明明凝視著那個人,眼神淒楚,緩緩道︰「我要走了。」
「嗯。」那人點了點頭,沒有什麼表情。
史明明苦笑了一下,穿過那人身邊,繼續前行,她的白衣在風中飄著,靈動得像片捉模不著的雲,輕得沒有任何重量。那人望著她的背影,眼珠轉成了漆黑色。
正午時分,裴傾在碧兒的伺候下吃午餐時,翠兒忽然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滿臉震驚。
裴傾問道︰「出什麼事了?怎麼如此驚慌?」
翠兒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面對著她,輕輕地道︰「夫人,三夫人死了。」
裴傾手中的烏木筷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她是吞金自盡的,躺在明棋小築的床上,臉色上的神情祥和。」
裴傾的目光慢慢地向窗口看去,庭院中,梅花依舊,而岩石後的那個美麗少女,卻是再也見不到了。
「姐姐,答應我,不要讓自己一輩子都背負著錯誤!答應我——」
「我走了,姐姐,保重阿——」
走了,原來真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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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髻細細梳就,鉛華淡淡妝成。
凝視著巨大的鏡子,里面的容顏竟是出奇地嬌艷。眉毛被描得又細又長,眉心點上了梅花妝,在額頭上璀璨地散發著嫵媚與容光。粉色的衣袍制作得極是復雜,裙擺寬大,長長地拖在地上,卻襯得整個人風姿更雅。
想必依羅島的女主人,就該是鏡中這副高貴冷漠的模樣吧?
翠兒輕輕地為裴傾插上最後一支金步搖,長長的流穗垂下來,輕輕搖動,金光流轉間,刺得眼楮生生地疼,裴傾不禁閉了閉眼楮。
翠兒討好地笑道︰「夫人今天真是漂亮!這套盛裝和首飾穿戴在夫人身上,真是相得益彰啊。」
裴傾淡淡一笑,沒有回應。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碧兒走進來對著翠兒耳語了幾句,翠兒點點頭,恭聲道︰「夫人,我們先出去了,等會自有人會來迎夫人去見少主。」說罷便輕步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房間里又恢復了寧靜,沙漏里的沙子「沙沙沙沙」地往下墜落。窗外的天空是陰沉的,沒有陽光,也沒有雪花,灰蒙蒙一片,因此整個房間里也顯得黯淡無光。裴傾凝視著鏡子,慢慢地抬起了她的右手。右手的指甲上涂著鮮艷的鳳仙花汁,紅潤欲滴,而食指的指甲較其他手指都要來得亮澤,楊素給她的毒藥,就藏在指甲里面。
「把這個藏一點在指甲里,趁他不注意時撒到你的酒杯里,然後交杯的時候喂他喝下……」
楊素的話在耳邊回響著,在這空曠的房間里回蕩著,竟有種陰森森的恐怖味道……裴傾望著自己的手,默默地出神。突然間,房門推了開來,嚇得她一下于把手握緊,回眸看去,見四個藍衣婢女走了進來,拜倒在地︰「夫人,少主讓我們來請夫人移駕。」
縴瘦的身軀慢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采,便有婢女走上前扶住了兩只胳膊,輕輕地襯托出依羅島女主所擁有的權威,裙擺拖在地上,如水波般從地面上拂過,猶如她此刻復雜不安的心情。
一路走過去,但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依羅島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今天過後,自己就是真正的女主人了……女主人……
裴傾垂下了眼皮,盡量不去打量周道的事物,但依舊能感覺到一路上都有人,每每見到她便拜了下去,非常恭敬地叫道︰「夫人。」
夫人——多麼尊耀的稱呼!依羅島,天下聖地,能成為此地的女主人,只怕是許多姑娘都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如果可以選擇,裴傾寧可自己永遠和這里沒有關系。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除了……楊素。
路在腳下仿佛怎麼也走不完,但終歸是走盡了,抬頭看去,已經到了依羅島的重地——「祭祖堂」。
羅做站在台階上,一身金衣,臉上竟露出了幾分溫情,此時的他看起來全無那夜凶神惡煞的模樣。
裴傾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開始加速,跳得很快。緊藏在寬大的袖子里的右手輕輕握緊,長長的食指指甲觸到了手心。
毒藥……指甲里暗藏的毒藥——用來在合巹酒里毒死羅傲的毒藥!
那個雖然如同魔鬼般丑陋、暴躁,但是卻是她丈夫的羅傲!
裴傾垂著頭走得很慢,她看見自己的腳在玉石鋪制而成的地面上一步步地移動著,腳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對腳,自己就被身側的兩個侍女攙扶著,向前慢行。
周圍人的腳步都是輕得奇怪,只有她的步伐,清楚地叩響在長長的玉石板上。
也許是過于忐忑不安,也許是精神恍惚,雖是那樣緩慢地走著,腳尖還是踩到了裙擺,一個踉蹌,幾欲摔倒。
完了,我要在這麼多人面前出丑了……裴傾暗嘆了一聲,認命般地閉上了眼楮。但是身體卻沒有摔下去,一股溫和卻又強壯的力量來自左臂,恰到好處地扶住了她。
幸好,幸好有侍女們在一旁扶著。裴傾睜開眼楮看去,卻呆住了——只見羅傲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到了她的身邊,雙手輕輕扶住了她的左臂。
啊!原來剛才扶住我的是他?
對于丈夫忽然間不經意的關懷,裴傾的身子陡然劇烈地一震!
羅傲看了她一眼,松開了手,不以為然地道︰「祭祀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上去吧。」
「嗯。」裴傾輕點了一下頭,跟隨他一步步地踏上了台階。台階共有十級,上面就是祭祀的地方了,望將下去,隱隱可見遠處的海岸。海浪輕拍若岸岩,傳來陣陣海鷗聲,在這陰沉的冬日黃昏里,听起來就像是在哭。
「依羅島拜祭海神大典現在開始——」隨著長長的拖音,號角聲一齊奏起,裴傾不禁把身子縮了一縮。像是感覺到她的無助,羅傲瞥了她一眼,伸手暗暗牽住了她的左手。
裴傾凝昨向他望去,羅傲丑陋的臉上還是沒有一絲表情,似乎這個舉動只是出自禮節。
他的手很暖啊——裴傾暗暗地想道︰跟楊素的手一樣,溫暖而干燥。
忽然間想起了楊素,緊跟著心就跳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將手從羅傲手中輕輕地掙了出來,縮回袖中。
羅傲的眼楮望向遠方,唇角抿得更緊了。
「……依羅島少主請向海神敬酒——」祀禮官莊嚴肅穆地喊道,整個祭祀的過程一絲不苟。
羅傲拿起前方桌上擺好的酒杯,拜倒,對空一舉,然後灑到了地上。
「請依羅島少主夫人向海神敬酒——」
裴傾伸出手去拿杯子,竟感覺指尖在輕輕地顫抖著。
他為什麼一直看著我,他在看我的手嗎?難道他從我的指甲上看出了什麼端倪嗎?裴傾將食指往手心里縮了縮,把酒灑下,將空杯放回了祭桌之上,這才松了口氣。
還好,沒出什麼紕漏!裴傾心中長吁了口氣,跟著羅傲盈盈站起。
「第二禮,祭拜祖先。請少主與夫人共為祖先敬酒——」
羅做取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了裴傾,裴傾慢慢地伸手接過,拜了一拜,將酒灑在地上。這第二禮也算是安全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