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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天使 第15頁

作者︰蘇緹(夏雨寒)

一塵不染的中國式桌椅,桌上鋪著絹繡的桌布,椅上多了金邊流蘇的軟墊,地上鋪了暗褐色的木板,牆上多了暗黃帷幕輕微的飄動,縷空的窗貼上不透風的窗紙,剎那間,她有踏入古代書香世家廳堂的錯覺。

視線移到櫃台,台後的酒架上,不再是初見時的中西酒瓶雜亂擺設,而是井然有序的擺著很中國的酒瓶,高梁、茅台、二鍋頭、女兒紅,千里香,酒鬼……

「如何?很不一樣吧?」他在她耳邊輕語。

耳朵有搔癢般的酥麻感傳來,她不知該說或該做什麼反應才好,他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很有品味。

「花了不少錢吧?」葛冰語很實際的問。

他聳聳肩,「還好,在我能力範圍內。」

到底他的能力範圍是多少呢?有一瞬間,她發覺自己對他知道得太少了,很想開口問他家里有些什麼人?一個月薪水有多少?平時有些什麼興趣?喜歡什麼又討厭什麼?

可轉瞬間又打消念頭,他們終究是陌生人,問太多、了解太多做啥?他們到底是在海上須臾交會的船只,不多久,他會走他的路,她會過她的橋。

「沒什麼要問的嗎?」

她沉默。

「我倒是有想跟你分享的事情。」白永康走到她面前,張開雙臂,似乎擁抱了這里所有的一切。

「這‘死巷’活起來了,開始有了朝氣,我打算在這一個禮拜內開幕,我會請人發傳單做廣告,無論到時來的人有多少,我都會把他們當朋友,我會在櫃□後一邊做些小菜,一邊跟客人聊天……」

梆冰語心里苦澀涌起,因他的願景里沒有她的存在。唉,本就不該奢望太多,他到底……是個外人。

她得盡快再找一個照顧她的護士。

「冰語。」他突然在她面前蹲下。

她皺眉。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把「葛小姐」改成「冰語」了?

「你願不願意在那個時候在這里陪我?」

她沒听錯吧?

他希望在他開幕的日子里,讓她這倒楣到斷了腿的女人在這里打擾客人喝酒聊天的興致?

「你發燒昏了頭嗎?」她冷冰冰的嘲諷。

「為什麼這樣說?」白永康偏頭,不了解的問。

「你有听我說過好听的話嗎?」

「沒有,你說話總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他很老實的說,可是並沒有牙癢癢的樣子。

沒錯!不過他既然知道她的嘴壞,又為何留下她?皮很癢嗎?

「那你可曾听過我稱贊人嗎?」她又問。

「沒有,你很會挑剔和罵人。」他還是老實,因為他是上帝虔誠的信徒。

「那麼你還要我來這里當門神,幫你擋掉上門的客人嗎?這不是笨,是什麼?」她很直言坦蕩,雖說得很心傷,但表情還是很平靜。

她的平靜讓白永康心痛,「謝謝你為我著想。」他很溫柔的看著她,很感謝她這麼糟蹋自己來奉勸他,可惜他不以為她會壞到冰口弄壞他的生意。

他的話和表情讓她臉色大變,慌忙轉頭,轉動輪椅遠離他的溫柔,「我不是為你著想,我是為我著想,我才不要來這里丟人現眼,被人評頭論足,觀賞我包石膏的大腳。」她慌忙解釋,憑她當律師的專業,這話絕對夠有說服力。

「跟你在一起,很像在讀聖經。」他慢慢站起身。

什麼意思?但葛冰語依舊沉默。

「讀聖經不能只看字里行間表面的意義,要深究每個字句里隱藏的真理。」

那關她何事?

「跟你在一起,不能只听你的話,那太傷人,反而要去想你為什麼那樣說?是什麼因素致使你變成這樣?冰語,誰都不需要並不是你的真面目吧?」

腦袋轟轟作響,只有一個念頭猛力震撼著她。他看穿她了,他看穿她了……

幾十年來無人踫觸,沒人費心打開的堅固藩籬被他鑽了個孔。怎麼辦?

她還能是那冰言冰語、憤世嫉俗的葛冰語嗎?

「冰語?」白永康朝她伸出手。

她轉動輪椅倉皇後退,猛力搖頭叫道︰「走開!」

他沒再試圖前進,聲音放得很低很低,像個深怕驚動兔子的獵人,「你的爸媽呢?」

「不關你的事。」

「你那位叫家明的男朋友呢?」他依然不放棄。

「我不是說過他到國外出差了嗎?」葛冰語狼狽的轉頭。

「是嗎?」他瞧著她那倔強的側臉,小心翼翼的說,「冰語,你的屋子里沒有任何男人的東西,雖然我睡的那間房是男人的房間,但里面是空的。」

「他不住在那里。」

「是嗎?」他輕嘆,「樓下的警衛說他早就搬走了,而且打算跟他的女朋友結婚。」

是嗎?她竟不知道家明有女朋友,而且還論及婚嫁。真好笑,她一心栽培的干弟弟竟對她這麼見外,啥事也不講,反而跟樓下那雞婆的警衛報告。她做人真的很失敗。

雙手握緊輪椅的扶手,手指幾乎泛白。

「那又怎麼樣?」葛冰語咬牙進出,盡避又被背叛的滋味啃噬,但她還是不想認輸,「婚姻代表得了什麼?我跟家明交往時,我還是有夫之婦。」

「但你的丈夫愛的是男人。」

他的話刺進她最深最底的痛處。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她的聲音顫抖,竟還微微的哽咽,過往一切幕幕掠過腦海,綁匪綁架她、父母舍棄她、丈夫欺騙她、兒子離開她……沒有人留下,每個人都背叛了她,每個人……包括若有若無的神。

「你們站著禱告的時候,若想起有人得罪你們,就當饒恕他,奸叫你們在天上的父也饒恕你們的過犯。你們若不饒恕人,你們在天上的父也不饒恕你們的過犯。」(馬可福音第十一章)

她閉上眼楮,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些綁匪曾在她面前無奈的嘆息,「我的兒子得了癌癥,需要醫藥費。」

「我爸爸欠了太多賭債,我必須幫他還,不然我爸會被打斷腿。」

「我誤信了朋友,被倒了幾百萬,我若不還,我的家人就……」

被釋放回來後,她有次在深夜里,無意間听過母親低低對月啜泣,「冰語,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到底要媽怎麼辦?冰語,你告訴媽呀?」

金正揚更是在她簽下離婚協議書後,在她面前低聲下氣,「你是個好女人,是我對不起你,若我是正常的男人,我一定會愛上你。」

她的兒子在結婚當天大聲對她咆哮,「如果你們不愛對方,請你們分開;如果你們不愛我,就請你們離開,不要讓我抱著希望又重重的失望,我不要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孰對孰錯?誰該饒恕誰的罪?

梆冰語閉上眼楮,面對心中矛盾的交戰。

「我會為你祈禱,祈禱你早日得見光明,早日看到你所希望的早在你身邊等待你。」

她的淚珠自眼角滑落,堅硬冰心的某一角,慢慢融了,化了。

「我要回家,拜托,帶我回家。」

再待下來,再听他的諄諄勸誘,她怕……自己的心牆就會這麼垮了。

第九章

她夢到跟爸媽曾有過的快樂,那時她還年幼,爸爸開著車載她跟媽媽去玩,那時候,媽媽還做了三明治、蒸了些糕點,也烤了些餅干,一家三口在湛藍的天空下,碧綠的草地上徜徉,那時候爸爸笑著問她,「冰語,你長大後想做什麼?」

「我要當全世界最美最幸福的新娘。」

「好,冰語要什麼,爸爸就給你什麼?」

「真的?不可以騙我喔!」她咯咯直笑。

「爸媽什麼時候騙過你,冰語,你放心,爸媽永遠都會在你身邊,你是我們最寶貴的女兒。」媽媽也跟她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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