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月瑩賭氣不回頭看,不叫他留下。
"思源,你要去哪?"是于定基代為出聲,但沈思源沒停步,也沒回應,就這麼走出病房。
于月瑩的悲哀情緒馬上隨著淚水涌出。
于定基看了好不忍心,他將她納入懷中輕輕哄慰,"孩子,你何時變得這麼固執?為什麼不老實說?這有什麼好瞞的呢?"拍著她的頭、他無限感嘆,"如果還當我是你爸爸,就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訴我,不要一個人藏著痛苦,親人是用來做什麼的?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伙伴哪!」
這般的自白令于月瑩更加不可遏抑的痛哭,她多希望……多希望……"為什麼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如果是,一切就會不一樣了,我也不會活得這麼苦,爸,我好恨哪!」她哭倒在慈父懷中,多年來,她第一次任情緒失控的崩潰。
于定基的眼眶濕熱,不用再問,他已經知道于月瑩在外頭的這十年來吃盡了苦頭,"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兒呀!血緣算得了什麼,重要的是我們之間的父女情分,知道嗎?"傾听房內父女的痛哭,他站在門外長長的嘆息,他這個丈夫終究敵不過父親的親情,從認識襲安至今,他從沒見她哭過,她也從未在他杯中傾訴悲苦,雖然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伙伴,卻不是心意相通的伴侶。他該認命的,裘安畢竟不是月瑩,他不該試圖把裘安轉變成清純體貼人心的月瑩啊!她出了院,回到了自己監督創建而成的家,還是一樣的宏偉華麗,但走進其中卻感覺不大一樣,好像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有若金絲雀籠子里關了一只骯髒的老鼠似的。
她嘆口氣,看到貼身女僕瑪莉亞殷勤的走來,"夫人,累了吧?我已經放好洗澡水了。"她是累了,何止身體上,她連心都倦了,可身體的疲憊可以泡澡紓解,但心倦了該怎麼辦呢?"我去處理公事,你去休息吧!」沈思源淡淡的丟下話,就這麼走了。
從以前她就這麼覺得,這房子美是美,但好冷、好冰,不像她想要的溫暖家庭,沒有她曾領略過的親情。這是為什麼呢?"思源?」她忽地叫住他。
"什麼事?"他微微側頭。
"該是我……我們生個孩子的時候了。"如果這個房子多了孩子們的歡笑聲,或許會把這房子的冰層漸漸融掉吧?沈思源搖頭,"算了吧!你不適合當個母親。"就這麼走了。
留下她站在原處憤恨的瞪著他,憤恨的在心里反駁——我會是個好媽媽.我會疼小孩,給他們幸福,給他們快樂,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她突然想到,沒有思源的幫助,就算她想讓家變得溫暖也難。為什麼她的生命會變得如此?一切的一切都不如她所希望的。
"夫人,為什麼不告訴老爺,他錯了呢?"瑪莉亞大膽的建言。
她立刻回以白眼,"我的事需要你插口嗎?把你分內的事辦好就行了.其他的別多管。"瑪莉亞睜大了眼,頓有所悟,"夫人,你恢復記憶了?"有這麼容易看出嗎?"沒錯,你不恭喜我嗎?」但她看到的是瑪莉亞眼中的失望,為什麼十八歲的于月瑩會受人歡迎?這太不公平了!
"恭喜夫人。"卻說得言不由衷。
她冷嗤一聲,轉身回房。華麗的房間,是她親手布置的,用盡奢華,她只想听到沈思源責怪她浪費、命令她節省些.但他只是瞥了一眼,"你喜歡就好,別問我。"他根本不在乎她的行徑。
于是在布置他的房間時,雖然顧忌了他的偏好,弄得木意盎然,但她也故意讓他的房間顯得窮酸些,本想他會抗議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沒想到他只不過是點點頭,"還不錯,我不挑.有得睡就好了。"任何想引起他注意、在意、生氣的動作都歸于徒勞,她這才痛苦的體會,他根本不在乎她會如何。
躺進玉瓷浴白,躺迸滲著香精的洗澡水,她放松的舒了一口氣,想讓身體歸于平靜。但腦海里卻浮現著于月瑩跳河的那一幕那時,沈思源毫不猶豫的緊接著跳河相救,如果今天換做是"她",他是會緊跟著跳下河還是冷冷旁觀?而最可悲的是,她有答案——絕對是後者。
同一副身軀住著兩個人,一個十八歲已經死了;一個二十八歲卻痛苦的活著,而且生不如死。物質豐裕又有何用?她的心空虛的懸著,找不到安身的臂彎呀!她父親于定基在她口中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後,囑咐說台灣的家永遠歡迎她這個女兒回去。回家!多麼動人的邀請,但想到那家里還有一個于月穎在,那份心動就淡了。那是于月穎的家,不是她的,她的家在……何處啊?系上了睡袍,她很習慣的步到客廳的酒吧取酒,酒只是好喝,已經醉不倒她這酒國英雄,也沒法讓她借酒澆愁。
拿著酒瓶漫無目的的晃蕩,不知不覺競走到了沈思源的房門,她沒想太多。輕輕的推開,月光下,瞧見了他的睡顏,仍是那麼的俊挺安詳,她嫉妒他的安穩,坐在床沿,大口灌下幾口酒液。
為什麼他們之間的關系會變得如此糟?她不得不細想。她爸于定基說是因為她固執,不願意對思源敞開心房,什麼事都自己硬撐。打落牙齒和血吞……但她這麼做都是為了他好呀!她為他犧牲了這麼多,難道都是錯嗎?從她進到房里,沈思源就醒了,他不耐煩的看著她坐在床沿一語不發,終于睜開眼,卻看到她仰首灌酒,他厭惡的開口,"別在我房里喝酒,想喝就到外頭去。"她放下酒瓶,想到的是在那七天里,他再怎麼的對"月瑩"輕聲細語、柔悄蜜意。為何她從不曾擁有過他的溫柔?為何老天不干脆讓她失憶一生算了?"你喜歡失去記憶的我吧?"她順著心里所想的問,不再壓抑自己了,因為她壓抑得好苦。
沈思源轉過身去,"你要醉言醉請到外面去,我要睡了,明天還得去伐木場堡作,別煩我。"他是那麼的冷淡,那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這樣的夫妻會有甜蜜溫暖的未來嗎?她覺得好難,心都冷了一半。"我知道你愛她,愛上了那個十八歲的我。"她的聲音好低好低,像在喃喃自語,"為什麼你會愛上她呢?她是我的過去,是我的一部分,不是嗎?你愛上了她,有沒有可能會愛上我呢?"夜風吹著窗外的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人聲靜了,靜了好久。
她以為他睡著了,頹喪的躺在他身側的床位,自顧自的低語:"為什麼不呢?""因為你不是她。"沈思源背對著她突然平靜的出聲,"你多了十年的苦難,相對的也多了十年的心機狡詐,既然你不相信人,又怎能期待別人相信你呢?既然你不敢愛人,又怎能期待別人來愛你呢?"他的話像指控。
她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淌下,他錯了,她是敢愛的,只是不敢表現出來、說出來而已.她只敢默默的做著,怕的是他知道之後,無法以愛來回報她,她更怕他會嗤之以鼻。"你不喜歡我?」她不敢提到愛這個字。愛跟喜歡實在差得好遠好遠。
"如果你是我,你會喜歡嗎?」
她沉默了,這句反問的話回答看她否定的答案。多可悲!他不愛她,她就夠可憐了,現在居然連喜歡都稱不上。
"你跟我在一起,難道只是在忍耐而已嗎?"她的聲音哽咽了,心都碎了!"不然是什麼?"他是在忍耐,忍耐她的任性、忍耐她的,就算原先有的好感,也在這幾年知道她下賤的行徑後消失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