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咪,叫你那些小朋友給我安分點!」她大吼。翻過身,將劇痛的腦袋埋進枕頭里。
然而敲打聲不僅沒有停下來,還變本加厲,甚且加快節奏,像是向她下挑戰一般。
雲霏忍無可忍的沖下樓開罵︰「你們這些制造噪音的臭小表!統統回家去!
然後,她愣住了!傻了眼!因為制造噪音的不是什麼小孩,而是六七個粗壯黝黑的工人;鑿壁的鑿壁,架梯子的架梯子,看見她怒發沖冠的樣子,轟地放聲大笑。
雲霏又怒又羞,沖上樓添了件上衣,又狂風似地卷下樓,余忿未息,「這是怎麼回事?工頭是哪一個?你們要交代清楚,我沒有請工人,你們怎麼可以擅自闖進我家?」
踩著米黃布鞋後跟、嚼著擯榔的游大勇懶洋洋地站起來,操著一口台灣國語。
「小姐,早啊,不午安啦!都快要吃晚飯了。」
「你們是怎麼進來的?」醒來竟發現幾個粗魯的大男人在家里打晃亂轉;是她膽子大,若換作是別的女人,早就暈倒不省人事了!
「是一位卜先生請我們來的,整修房子,順便粉刷牆壁。頂層加建什麼的。」
「可是你們嚴重打擾我的安寧,你們這麼吵,我怎麼睡覺和工作呢?」雲霏忍住怒氣,「如果只要兩三天……」
「沒有哦!」游大勇很同情地望著這個暴跳如雷、看來有些神經質的女人,「最快也要一個月左右,客戶交代的事情,我們只有照辦啦。」
蹲在牆角的是十九歲的阿武,「小姐多包涵。小姐咋水哦,身材還不差,好像那個周,周慧什麼敏的,真想不到在這里做工還有美女看。」
又是一陣曖昧的哄笑。
雲霏翻翻白眼。果然被她料中了,噩夢才開始呢!「至少你們可以定日、定時開工吧?否則我怎麼辦?一個月都別想閉眼嗎?」
「那位先生說全面趕工,能二十四小時輪班加班更好,沒辦法,客人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游大勇呸的一聲,把腥紅的擯榔渣吐在桌上的果汁罐里。
雲霏尖叫,搶救已來不及,「那是我外甥女的筆筒!」
「筆筒?很平常的罐子嘛!對不起,你們再買一罐果汁就有了。喂,工作工作!不要偷懶!」
眾人懶做地各就各位。
「喂,你們怎麼這樣?不要吵啊!」雲霏求救無門,「工頭先生,你叫他們停一下,你們敲得我頭痛,會害我得高血壓的……」
游大勇從短褲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小姐,我們也沒辦法,賺錢重要,家里還有一群孩子得養,都看雇主臉色。喏,那位先生交代說如果你有問題的話就打這個電話找他解決。」游大勇不知道那位帥得過火的卜先生和這位小姐有什麼過節;他明白說了他們可以逗逗她、嚇嚇她無妨,但絕不準過分欺負她;做得好,工錢還可以加倍算。看來他們不太像情侶,那麼是仇人——好像也算不上……管它的!他游大勇是老粗一個,不管這啥閑事,只要有錢領,他才不過問那麼多。
有錢人把戲多嘛!見怪不怪。
連電話都準備好好的,雲霏可模透了卜杰的用意何在!真是卑鄙可惡到了極點!他想用這種低劣手法逼得她待不下去,只好乖乖向他下跪哀求嗎?門兒都沒有!他越是打這種算盤,她越不讓他稱心如意。他越料定她「一定」屈服,她「偏偏」要跟他周旋到底!
天殺的卜杰!總有一天她會幫他加工打造第十九層地獄!
雲霏對那個電話號碼連看也不看,揉成廢紙團,「告訴卜先生,他少做夢了。他等一百年也等不到我打這支電話!」
她盡可以對臭V杰視而不見。
然而那恐怖的噪音——啊!她脆弱的神經又在群起抗議、痛苦哀嚎了……
★★★
心情惡劣到極點的雲霏破天荒地來到許家大門前按了門鈴。要不是遭遇到偌大的挫折沮喪,她絕不會主動來找人傾吐發泄;于是她想到志光,這陣子他公司有事特別忙碌,兩人通電話的次數增加,但見面的機會卻少了!此時雲霏突然好想見到他,期盼有他溫柔穩靠的安慰與鼓勵。
門開了,正是許志光。然而見到她時,他的眼光卻錯綜復雜得怪異。他吶吶地,仿佛措手不及——「雲霏,你怎麼來……」
他背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志光哥,是誰啊?」
美麗聲音的主人出現;那是個嬌美的女孩,什麼都很袖珍,唯獨一雙大眼眨呀眨地盯著她瞧。雲霏的眼光不由自主的落到她親昵勾著志光的胳臂彎。好個依人小鳥!
瞧著她眼光的落點,志光困窘地抽回自己的手,「雲霏,你不要誤會!我幫你介紹,這位是朱小棋小姐,是我媽剛認的干女兒;小棋,這位是葉雲霏小姐。」
吧妹?雲霏不置一辭,心里卻泛酸泛得厲害。她相信直覺,一個干妹不會對他有「那種」眼神和動作。這女孩是故意做給她看的。
兩個女人在短短幾秒的交鋒中掂量猜測彼此的角色與分量。
朱小棋微微笑,天真的——「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嗎?很漂亮。」
「雲霏,進來一塊吃飯吧,你吃過了……」
朱小棋擂嘴,「我們全家在包水餃。」
屋里傳來林美銀的聲音,「志光、小棋,外面是誰啊?」
雲霏匆匆丟下一句話︰「我看我來得不是時候,不打擾你們。我們改天再聊吧!」
雲霏匆匆跑開,志光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留下小棋靠著門,冷冷張望。
志光很快追上了她;他跑得氣喘吁吁,「雲霏,你真的誤會了!」
她模模發冷的手臂,「我沒有誤會。不要說了,我不在乎……不用解釋,你回去吧,伯母她們在等你下水餃了。」
「雲霏,你一定是有事才會突然跑來,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我很願意听。」
她卻不想談了,她覺得一切都不對勁,「沒有,是我在發神經。」她推開他,「沒事,你回去了。」
「雲霏。」他痴痴凝視著她,有些微的不安。
「真的,你該回去了。」她倒退著走,一步一步,離他漸遠。
「晚一點我再打電話給你,我們在電話里聊。我明天下了班會過去找你。」
雲霏點點頭,沒有說話。再看路燈下的他一眼,轉身跑開了巷道,奔到大馬路上。
涼沁沁的空氣迎面撲來,霓虹燈閃爍地亮起,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刻了!
★★★
時間依然在走,半個月過去了,每個人都依樣活著、笑著、哭著,過得很平常。連我也是。
才半個月,我竟然想不起羅的樣子了!
不過,我還記得他的小動作;記得他笑時像沙皮狗一樣整張臉都「顫動」;記得他微禿而長長的頭發在風里跳舞;記得他愛穿諾瑪的鞋子;記得我們興致一起常常徹夜聊到天明——然而我卻再也想不起他的臉,記不清他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高鼻子還是塌鼻子;他的每一寸細節曾經對我那麼重要且熟悉,如今卻都模糊了!
愛情,真的只是生命中的一個事件嗎?
像擺渡的人,在相似的情節里來回擺蕩,再深刻的依戀到最後仍只是過客,終必離去。
看報上的漫畫,知道是他的手筆;听人說他已飛回太平洋的彼端,像是听不相干的事。傳說背後的主角已不再引人注意了!
或許該清心寡欲一陣子,好給自己找回力量與養分。
我想我是很難、很難再去愛了。
愛純合上日記,側趴著頭,閉上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