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知道有……」
「我到歐洲去拓展公司業務,把房子托交給我老妹一年。怎麼樣?你肯相信了嗎?」
「愛純沒告訴我——」
「她也沒通知我要招攬房客賺外快的打算啊。」
「那麼現在——」
「很抱歉,我提前回來,當然要收回我的所有權。」
雲霏一下子泄了氣,「你的意思是——」
「恢復原狀;這是我的地方。」他幾乎是殘忍地欣賞她的失望驚訝。看這個尖嘴利舌、張牙舞爪的女人一變成為氣焰全消、無計可施的可憐蟲,卜杰有著勝利的快感。再囂張吧,還不是只有低頭認錯的份!不可理喻的女人!她們天生是低一等的動物,永遠別妄想凌駕男人之上,門兒都沒有!
然而他料錯了。葉雲霏才不是那種搖尾乞憐的女人,她反擊之快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要討回房子?不可能!」她一笑,「我才不搬。我手上有契約書為證,一年的租賃期限未到,你無權趕我們走,除非你想吃官司或是付給我三個月的補償金。」
卜杰滿不在乎,「契約?那是一堆狗屎!沒有我本人簽署蓋章,等于偽造無效。」
雲霏比他更帥,「喏,你看這兒。」她拿著契約書得意無比地在他面前招搖。「你的代理人附帶蓋了你的圖章,很大的一顆印哦,你問哪一國的法官,他們都會告訴你絕對具有法律效力。」
他發誓一定要把他那好擅作主張的麻煩精妹妹大卸成八塊,「愛純在哪里?叫她出來,我們三方當面解決。」
愛咪好似在看戲般開心地叫︰「純純阿姨好久以前就沒回來了,你自己想辦法找她。」
「我會找到她的!你們可以一邊收拾行李,免得到時候一件一件被扔出去。」他恫嚇道。
誰都別想干擾他的生活,他保證一定在三天之內清掃一切「雜物」,重拾原本的清靜,把這兩個莫名其妙的房客和噩夢永久驅逐出他的視線。就算用最粗魯的手段轟走她們也在所不惜!他已經受夠女人造成的災難禍害,發過狠誓絕不再讓任何人入侵、干擾他的世界!
留下最後一道冰冷得足以致人于死的目光,他拎起行李箱,砰地甩上門、然後離去。
愛咪爬到雲霏身上,「姨,怎麼辦?」
「看著辦啊!」雲霏忍不住呵欠連連,擋都擋不了,「困死了,我要回去補眠,等睡飽了再說。」
★★★
大樓11樓,電梯門一開,愛純猶豫了半秒,踏上她熟悉不過的地方。門外的諾瑪鞋說明男主人在家;客廳里沒有人,羅江在陽台上午寐,藤椅旁放著一架小茶幾和筆記型電腦;老習慣,工作到累得睡著,連關機都忘了。
她就這麼靜靜地望著熟睡的他。過午的陽光斜照進陽台,風很大,他那直直的半長發不住在風里舞動,像在嬉鬧,跟安靜的臉龐不太相稱。
愛純靜靜地望著,熟悉中生出一絲陌生感。倏地笑了起來,想起自己一向對留長發的男人不懷好感,特別是那些標新立異的所謂前衛藝術家、藝術工作者。第一次見羅江的感覺也是稀松平常,不知後來怎會愛上他,又怎會如此痴纏!
她怕他受涼,取了件襯衫輕輕幫他蓋上;羅江一動,張開眼楮,原來也沒深睡。
半惺忪著眼,他微笑,「我等你好久了。」
那語氣、那神情,仿佛什麼爭執抗拒都從未有過;仿佛她只離開了一會兒,而他在他們的家候她歸來一樣。
他惺訟的微笑勾動她心弦,愛純的冷淡一下子全數瓦解,一股暖暖的溫情汩汩流過心間,「我回來了,你不用等我的。」
「我這幾天都很少出門,畫稿直接傳真到公司,人越來越懶,連散個步也嫌麻煩。」他坐直身子,收拾好凌亂的紙張槁件,「你不在,我做什麼都沒興致,一個人過得很沒勁,又怕出去,怕你一回來找不到人。」
愛純笑著幫他拂齊亂發。說實話,他不是個多麼英俊的男人,不高不帥,額前頭發還呈微禿之勢,距離她以往所交男友的外貌水準和少女時期的偶像標準不啻倒退數十里;然而他身上就是有著吸引他的特質——一身才華橫溢與成熟男人的從容自在,以及和他相近的磁場——純粹的感覺。
「在不認識我之前,你還不是一個人在台灣活得好好的。」
「那時候畢竟不同,哦說不上來。」羅江將她拉近,「純純,過來。」
愛純偎著他坐,耳鬢廝磨的溫存叫她依戀不忍離去。天曉得,她今天原是打算來收拾一些雜物的;她另有一間自住鮑寓。
「餓了沒?」
她展顏一笑。以為他要說什麼浪漫甜蜜的話,沒想到一出口就是攸關民生大計的事,「你老是只關心吃飯問題。」
「吃是人生大事。我是關心你,才附帶關心你的溫飽。」
她搖頭。
「怎麼?還生我的氣?是氣飽了對不對?」他逗她。
「不要提了。」她啄一下他的臉頰,戀戀地摩挲著他,「羅,我們去旅行好不?我們有很久沒不受干擾的單獨相處了,我想和你找個地球上偏僻的角落,消失長長一段時間。」
他沉默一下,「這陣于我還走不開。下禮拜是大維生日,他最近病了,發高燒,很希望我回去看他一趟。」
大維是他十六歲的兒子,另有個十二歲的女兒,他昵稱她寶寶。
愛純心里五味雜陳。
她知道這很沒道理,要爭寵也只該拿一對孩子當對象,可是失望的影響力那麼大,它悄悄蔓延開來,幾乎掩蓋了她的理智。
「病了?」她輕哼,「很嚴重嗎?」
「打球淋了雨,如果不小心,可能並發肺炎,不過現在已經控制住了。」
「你下禮拜走?」她盯著瓷磚、陽台、欄桿、鐵門,游移的眼光就是不看他。
羅江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她這和反應。知道她心里在難受,他也不好過,然而卻是無能為力,「還不一定,得先配合我的工作表——」
「你盡避去,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也不用顧慮我。」
「純純——」
「你的工作還沒做完呢,我先進房去睡一覺,跑了一上午,累癱了!」她轉身,給他一個燦爛笑容,「這個職律專題報道保證有看頭,弄出來了,你是第一個當地讀者。
她翩然飄進屋里,笑容隨即消散。
怎麼說呢?身體的疲累永遠也抵不過心理的創痛疲倦。
她真的不知道今天回來這趟是錯是對,她還想確定什麼嗎?該談的早已談過,不該踫觸的,將永遠視為禁忌——她壓根兒不在乎那些書和衣服,只想再見他一面,看看他。
她要的只是他的愛。
然而她看到了那道無法跨越的距離鴻溝。自己到底是否有自虐狂?陷溺在這份幾近自虐的痛苦中如此之久,心里竟還念念不忘和他再見一面。
難舍難分啊!換作以前,她會笑而譏嘲沉陷情網的那些人;她一向討厭懦弱,主張果決;然而現在她終于懂了其中況味。她想走,卻還依戀不已;情之所鐘,畢竟難以更改。
真的,分得開就好了,起碼決絕些,長痛不如短痛。
第一次見到羅江是在報社,他伏案繪圖,頭也不抬,阿媛拉了她到一邊說他是頗具盛名的政治漫畫家羅夫;愛純只是打量著他的後腦勺驚奇不已。剛跑新聞不久,大抵見到事件主角和想象中的差距千里都是這種稀罕表情。兩個人莫名其妙好了起來之後,隱約才听到別人善意的提醒——關于羅江的家庭妻女之類。愛純這才發現自己的糊涂,戀愛上了,心無旁顧,只顧著想他,壓根兒沒考慮到他的背景及擁有一個婚姻的可能。羅江不像!然而他遠在美國的妻子和一雙兒女卻是千真萬確的不爭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