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回愛純剛才的主題,「我們又沒做什麼,他那個人就是不溫不火,那不過是個禮貌性的親吻罷了。」
「你曉得什麼叫越描越黑、欲蓋彌彰吧?」愛純一笑,算是饒過她了。「細水長流也是難得的感情,老實的男人才可靠,就像許志光這樣的,將來鐵是標準的好老公。」
「你越扯越遠了。」然而這卻是第一次雲霓沒有對愛純的調笑做嚴重申明。不否認就是默認,默認等于承認。
「說正經的,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要不要找律師聯絡一下?」
「我現在累得沒力氣再想這件事。」她搖搖頭,「我明天就出門去接洽新出版社,翻譯文稿、書籍或走創作路線都好;我手上的小說稿也寫得差不多了,早晚要找門路推銷出去。我會在夢里詛咒黃老禿,祝他不得好死。」
愛純忍不住大笑出聲;然後從牛仔褲後口袋掏出五千塊錢塞到她手里,「只是一點點錢,救救急,你也可以寬心點;找工作慢慢來,不用為愛咪和為錢發愁著急。」
雲霏塞回給她,堅持地搖搖頭,「不需要,我們還過得下去,我銀行里的存款是不多,眼前總還撐得下去,我不能收你這個錢,你已經幫我很多忙了。」免費將房子借她住,還時常幫她義務照管愛咪、料理瑣事,愛純的義氣已叫雲霏無以為報。
「雲霏,你干嘛這麼固執……」
「你知道我的脾氣。」對愛純的義氣熱心,雲霏打從心里感激,「我很謝謝你,真的。如果真有需要,我一定第一個向你開口。」
有時候雲霏也想不透自己這樣堅持究竟是為什麼;幾年的埋首努力,換來的卻只是失望挫折和不斷的生活考驗。寫作的夢也一直持續著,卻始終無法突破困境。帶著外甥女愛咪,好不容易熬到大學畢業,總算結束兩頭忙的日子。畢業後,她決定將翻譯當正常工作,閑暇之余,才提筆創作,這樣起碼可以維持她和愛咪的生活。至于那個死沒良心的黃老禿,壓榨勞力不說,竟還坑了她辛辛苦苦賺的錢,四萬塊听來數目不多,卻夠她和愛咪活上三四個月!天知道她那稀少得可憐的存款數目從來豐滿不起來。
以前遇上寫作瓶頸和遭受打擊挫折時,也曾心灰意冷過,甚至想干脆收筆從「良」去,收起美麗浪漫的作家夢,當個規規矩矩的上班族;可是掙扎不了幾天,還是繞回了原路。把自己死綁在辦公桌前實在太痛苦,辦公室哪關得住她?葉雲霏這種超級自由派一向逍遙自在過活,自得其樂的當個一人創作社社長。
她是認命了!路不轉我轉,打擊再大也唯有咬牙忍受;但是踫上黃老禿這種無人性的吸血鬼——咬爛他也泄不了心頭仇恨于萬一。
「沒事的,以前比這更淒慘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這還不是最糟的。」雲霏突然想起——「愛純,早上你那位羅先生來過電話,請你盡快跟他聯絡。怎麼?還是老問題嗎?」
羅江的名字一出現,愛純臉上的光采盡失,迅速覆上濃重的陰郁,「老問題?也只有那個問題而已。」百般無奈地笑笑。已有妻子兒女,他卻隱瞞了這事實,「揮不去的淒楚苦痛,還有什麼好說的?都快分手了,不談也罷。」
「分手?你那麼愛他——」
愛純突然變得焦躁——「問題就在這里!要是分得開就好了,至少還瀟灑一點、漂亮一點,不用再這麼痛苦傷神。」
「或許談一談也好。」
「情況不會有任何改變的,他甩不掉他心中的道德包袱。我想還是分開一陣子,冷卻一下彼此的情感。」
雲霏只能同情地望著她默默無言。感情的事是毫無道理可言的,連愛純這樣開朗的人都為之苦惱了,更遑論他人。
或許像她自己所說,能瀟灑離開倒還好些,不會牽掛傷心;然而霏霏料想她只是嘴硬,其實內心里仍痴纏不忘。和羅江斷掉聯絡一周以來,常看見她孤魂野鬼似的到處晃蕩,無精打采的。那個羅江像是有無窮神奇魔力,只要一通電話、一個深情召喚就能讓她軟化投降;按愛純自己的說法是——「指頭一句,就情不自禁」,為愛棄械投降不知算不算軟弱?然而這是她堅持得最久的一次,從羅江那兒搬回來後,不听電話,不赴任何約會。她是累了!
愛純嘆口氣,「如果他再打來,就說我沒回來過。」
「你真的決定了?」
「就算是,也是被迫決定。」她又嘆氣,自覺像被憂愁壓彎背脊的老太婆。天知道她是真的想他,想到心都發疼,「看來今年是我們倆的倒楣年,什麼不幸遭遇全踫頭了,躲都躲不掉。算了,不多想,我要去睡覺了,明天早上還要采訪三個女明星。」
愛純剛上樓去,滿身撲粉香的愛咪就撒嬌地鑽到她懷里來,「雲霏,我們今天還沒說過話。」上午她出門時,這只小懶豬還在呼呼大睡;愛咪充分展現了生肖屬豬的本性,天天非睡足一整個鐘面的時間不可。
雲霏卻已是心力交瘁,「我累得骨頭快散了,沒有力氣陪你聊天。」
愛咪眨著星星女圭女圭漫畫主角一般漂亮的大眼楮,那是她自稱像標準畫報美女的表情,「我知道你今天的心情爛透了。」
「沒錯,不過我只準自己頹廢一天,明天就得振作起來出門找新老板去。你不用為我擔心。」她偎著她軟軟的頭發,撫弄愛咪的鬈發。「咪,你會不會覺得跟著姨過活是受苦受難?至少不像別的小朋友那樣正正常常的過家庭生活、出門游玩……」
「我喜歡跟雲霏在一起,沒什麼不好啊。」用她宣誓似的口氣。
一抹溫暖霎時溢滿雲霏心頭,為她深沉的心情注入了新的力量;小愛咪的童言童語常是支持她重新出發的最大力量,也時時刻刻提醒她自己並非只有獨自一人。
五年,真快!一晃眼五年就過去了。當初愛咪那不負責任的媽一聲不響就把剛出生的小女娃丟給她,自己一溜不見蹤影;雲霏要上課、要賺錢,還得兼充保姆,時常被誤認是未婚生子,飽受怪異眼光;她無暇解釋,生活壓力早逼得她快喘不過氣,巴不得長出三頭六臂好應付。幸而隔鄰有位好心的歐巴桑自願幫忙照顧小愛咪,等她熬到畢業,歐巴桑重病去世,雲霏帶著小孩搬離原址,循招租紅紙來到這幢漂亮洋房,遠遠看一眼就死了心;可是老天安排讓愛純踫巧開門出來倒垃圾,兩人一見投緣,本來設定的三干塊低價房租到後來也變成友情贊助,完全免費。說好租期暫定一年,雲霏和愛咪遇上這麼好的房東兼朋友心里早已感激不盡,樂得暫且安家落戶,過了半年美好日子。
時光飛逝,五年過了!愛咪就跟自己的小孩沒兩樣,只差不是經過陣痛親自生下,卻比自己的骨肉還貼心、還要親。也虧得愛咪的體質底子好,跟著她過不甚豐裕的日子;雲霏自己落得渾身一把瘦骨,卻把愛咪養得女敕女敕胖胖,百分之百的台灣快樂兒童樣。
「咪,你很懂事。等過陣子我把稿子結束掉,新工作也有了著落,一定帶你出去郊游……」沒反應,雲霏推她——「咪,胖咪!」
沉沉的酣聲斷續傳來,好一只睡得香沉的小豬!
擠過來說要找她講話,自己倒先找周公躲貓貓去了!邊流口水,一條小胖腿還跨在她肚皮上。
雲霏笑了,嘆口氣,奮力抱起她,關掉了客廳大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