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時間太晚了。」堯天倉促起身。落地窗外的繁華光影在提醒他底下的世界仍然存在。其實他一點都不急,不急著回家,不趕著去那里,許多年來的生活都只是連串例行公事般的堆積,沒有真切的感動,沒有一種叫人感到真正活著的力量,很久以來就沒有了。「我該回家了,說不定左兒今天沒有約會,會在家等著陪這個老爸爸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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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撒三溫暖內,堯天更好衣先圍了浴巾進浴場;宇斯疊好襯衫,卻一眼瞥見深藍色地毯上遺落了一幀小照。
那是一幀陳年舊照,一個秀麗女子的半身像,他一眼觸及照片中人時,就直接喚出了女郎的名字。
是星雲!他直覺地就這樣認為,然而這個猜想馬上就被推翻了。
不可能是星雲,才廿歲的她自然不可能拍出這樣一張起碼有二、三十年歷史的泛黃相片;而且這也不是利用特殊技術做出來的效果,那個年代的發型,一眼就可區分出來的服裝,說明她和星雲並非同一人。
然而所有的「不可能」都指向唯一的「可能」——
難道是——晏伯母?
再仔細一看,宇斯更肯定了自己的推測,星雲雖繼承了她母親的姣好容貌,但她們母女最大的差別就在于晏伯母唇畔有顆黑痣,笑時浮在慈藹的小渦中,以微笑代言,同時畫中女子那輕淺卻衷心喜悅的笑——
沒錯,是晏伯母!這個發現一時震驚了宇斯。
他將照片放回何叔置放衣物的長形鏡面櫃,內心卻浮起更多的疑問。
如果照片中的女子真是晏伯母的話,她與何叔究竟有何種關系?
何叔為何要將這張舊照視如珍寶,置于貼身小袋,多年來不肯離身,未曾示人?
他與星雲的交往和這整件事有關嗎?星雲知道有這張照片的存在,知道背後可能隱藏的往事嗎?宇斯懷疑。
既然看來他是第一個發現這個線索的局外人,他又該——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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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天與星雲的談話被門鈴聲打斷,兩人詫異地對望。這里未曾有過訪客,更別說是這個時間。堯天去應了門。
霎時,卷進一股紅色狂風,是左兒。
星雲自沙發中站起身,女孩野性的眼楮正冒火地盯著她,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眼里滿是敵意。
「是你,我知道就是你!」女孩冷冷地說。「左兒,不準你這樣講話。」堯天拉著女兒。「來,我給你們介紹。星雲,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左兒;左兒,這是晏姐……」
左兒掙月兌父親的掌握,說︰「我不管你是誰,更不想知道。你走!這是我家,不歡迎你來——」
堯天又驚又怒,道︰「左兒,你這樣對客人太沒有禮貌了!」
左兒跨向前,燃著怒火的眼楮毫不留情地射向星雲。左兒猛力去推她,星雲一時沒站穩,摔在茶幾側上。「我說走呀,听到沒有?這里根本沒有你的位置!誰都休想替代我媽!休想!你滾啊!我說你滾——」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震住了三個人。
星雲始終未發一語,無言的眼光投向何堯天。
堯天的表情是錯綜復雜的,低著頭不置一詞。
左兒左頰上鮮紅的掌印啊出明顯的紅腫,她的眼神更恨了,那是因為憤怒,氣憤不平的淚水在她眼眶里猛打轉,卻倔強著不肯落下。她大張著眼,那里頭交織著不信任與激動。
第一次,父親打了她,而且是為了袒護另一個女人而打她。她是他的獨生女,是何家從小捧在手心里的珍珠寶貝啊!而那個女人,只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野貨!
「左兒,我不是故意要打你——」堯天又悔又急,他不想讓那個巴掌鑄成大錯,加速摧毀他們父女間原本就不穩定的親情。
來不及了!她已對他關上心門,拒絕任何理由或解釋。
「你為了她而打我!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外人而打我!」左兒撫著臉頰步步後退,委屈的臉上盡是受傷的抗拒。她一把抹掉淚水,不肯哭出聲的說︰「你根本不愛我!我再也不承認你是我爸爸,再也不是!我再也不要回家了!」
她比來時更迅捷地奪門而出。
紅色狂風席卷而去,堯天要追,但已不見她蹤影;整個屋子陷入一片寂靜。
半晌之後他頓足,道︰「唉!讓她走。星雲,對不起。」他背轉過身,那高大矗立的背影仿佛承受了千斤重擔,掙逃不得。「我總是弄砸每件事情。」他喃喃道,聲音幾不可聞。
而星雲只是靜靜看著他、看著他,然後把手交到他手里,用這最小的安慰平撫他那不為她完全明了的悔恨與痛苦。
???
左兒在街頭游蕩了一個小時,心情才稍稍平復下來。她第一個想找的人就是宇斯。
電話鈴聲響了五十次,沒人接听。他此刻在那兒呢?一想,她的眼又紅了,眼淚齊涌上,一咬唇,她又按了另一個電話號碼。
卅分鐘後,小健坐在她身邊,他的臉色因擔心而發白。
「左兒,你怎麼了?你別嚇我,你在電話里哭成那樣,又不肯告訴我原因,我急死了!」他柔聲哄她。「不要哭,我來了,你不要慌,告訴我怎麼回事。」
他不安慰則已,一安慰,左兒的眼淚反而如決堤的洪水泛濫開來。她足足抓著他嚎啕大哭了十五分鐘,像個小嬰兒那般傍徨無依。
好不容易,她終于止住哭泣。
小健遞面紙給她,很耐心地說︰「沒關系,你慢慢說,情緒發泄了就好,也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左兒毫不文雅地擦眼淚、擤鼻涕,心里是寬舒多了,同時也充滿了一股暖暖熱流,感覺有人陪著真好。也只有他,每次不管她有什麼事,一通電話他就十萬火急的趕來,永遠將她的喜怒哀傷擺放在第一位,真心對她好。或許他對她確實是用真心,動了真情,這個乖乖的女敕男生或許對她是有那麼些真心的。
「我沒事,哭完就沒事了。」左兒將面紙揉成一團。
「你如果真當我是朋友,不是就應該讓我分享你的快樂,也分擔你的一切煩惱嗎?也許我沒什麼用,只會听,實際上幫不了什麼忙,但我真的想知道是什麼惹你這麼難過?你的事對我來說都很重要。」他真誠說道。
左兒迎上他清澄坦白一無遮掩的注視,心里怦然一跳。「我說沒什麼嘛!」
「算了,既然你不肯說——也許你還沒真心拿我當朋友看吧!你從不肯讓我打電話到你家找你,又不能寫信,也不能常常見面;我想找你的時候,也無從聯絡起。」他泄氣地說。
他的「抱怨」引起她幾分不快。「我早說過了,要就照我的規則來玩,否則就拜拜,誰也別想勉強誰……」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忍耐地說。
他是知道所有規則——「她的」規則。他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她有所改變,等她看得見他的付出、他的真心,了解他的盼望。只是左兒似乎少了一根筋,總是少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那個意思,你的意思還真難猜。你有時候真的很煩呢!」左兒耍著性子。
話一出口,她才感到失言,偷偷細察他的臉色;小健似乎沒真生氣,他從不對她生氣的,左兒松了一口氣。
「我不是故意這樣講話的,我心情不好,你不要怪我。」她終于透露。
他搖頭表示不生氣。
「我爸在外面找了新的女人,我當然生氣,所以我們——吵了一架。」她吞了口口水。「我爸媽的感情不好是眾所皆知的事,他根本不愛我媽,我媽有的只是怨,無止無盡的怨。從我五歲我媽去世以後,我爸始終沒再交女朋友,現在卻出現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