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她,說︰「生氣了?」她回嘴,道︰「才沒有。愛生氣的人是小狽。」
兩個人又閑閑的走著,過一會兒她問︰「我們要去那兒?」
「跟著走,就知道了。」
她漫應了聲「哦!」但沒兩分鐘就又按捺不住的問︰「你先說,要帶我去那里嘛!」
常寬有點不耐地月兌口而出︰「哎!你真的有點煩。」
她馬上不吭聲,也不看他,自顧自吃她的東西。
常寬隨即領悟到自己的粗魯,主動道歉︰「你生氣了?」
星隻看他,眼里是純淨天真的光亮,像反而被他的「良心」嚇到。「誰生氣了?」
「你沒有生氣嗎?否則怎麼突然不講話?」他慢吞吞地說。「我知道我的脾氣不好,講話沖一點,你要原諒我,不要太介意。」
「你也曉得你脾氣不好啊?」她把爆米花拋得高高的,再像玩特技似地用嘴巴去接,可惜缺乏練習,常常漏接,黏在常寬頭發上,他忙不及地彈掉。
「拜托,丟不準也別拿我的頭發當靶場,洗頭發很麻煩?!」
「誰叫你怕麻煩還愛留長頭發,我就沒有這種困擾。」她很愛現地展現她飄飄飛揚的短發,像在對他那束無型無款的蓬松長發示威。「我也有很文靜的時候。你不是嫌我話太多嗎?現在我不講話,你反而嫌我有毛病。」
算了,他對女孩子晴時多雲偶陣雨般的脾氣,實在束手無策。「你還是多講話才正常,太文靜就不像你了。」
星隻不滿地繼續拋爆米花。這個人太不會講話了,簡直是呆頭鵝一只,光會得罪人,要不是她大人大量,否則一定跟他計較個沒完沒了。
他帶她到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酒吧,因為小,所以坐滿了人,有人在彈琴唱歌,有人即興跳舞。常寬說那是首西班牙歌曲,叫做「天使的誘惑」。
酒吧里的人全都認得他,他們才落座,不知誰半空丟來了枝紅玫瑰。「送給可愛的小姐!」坐在琴邊的一個胡子大漢喊。
「阿寬,你新女朋友哦?為何不早帶來給我們見見!」
「水哦!隻果臉。」
「阿寬,很幸福喔!」
星隻又是興奮又是尷尬,一下子紅了臉,在彩色的燈光下一張臉更像是名副其實的紅隻果。常寬端來了杯紅紅綠綠的飲料給她,他自己則是滿罐的啤酒。「他們愛開玩笑,不要介意。」「為什麼他們都會把我當成你女朋友?看也知道不像。」她自言自語般。
常寬一臉納悶地問︰「為什麼?」
「不像就是不像,不需要理由。你說像嗎?」她反問道。
他聳聳肩,說︰「誰曉得!反正你理論特別多。」
琴師站起來喊︰「我們送可愛的小泵娘一首歌!」
于是所有的人全鬧著唱「玫瑰玫瑰我愛你」,因為星隻一時興起隨意把花插在襟前的扣眼上。她開心地听兩個主唱很棒的合唱和其他人趣味的和聲,她已經愛上了這個充滿熱情的小酒吧了。
「他們好好玩,真有意思。」她忍不住地說。
「唱歌的是阿賓和姜鬼,小文什麼樂器都會玩。阿四是老板兼伙計,能串場哼兩句,你多來幾次就會跟他們熟起來了。」
「你的朋友都跟你一樣,多才多藝。」
「都一樣窮,才是真的。」他一口氣喝光啤酒。「窮得都快當褲子了,才華是個屁,不值一文錢。」
星隻皺鼻子,說︰「好酸喔!」
「你嫌粗是不?人窮的時候,不由得不酸,要文雅也文雅不起來。」常寬點上一根煙。「你看,阿賓的琴彈得一級棒,可是只有流落到這種三流小酒吧的命;姜鬼還有唱片公司盯過,找他出唱片,等片子都快推出了,卻被個莫名其妙的瘋子當街潑硫酸,嗓子是保住了,但臉和前途卻全毀了!還有小文,年輕時候還拿過香港的獎,到現在,除了一賭債外,一無所有。人的命和運不是你想怎樣就會怎樣,運氣不好,一輩子被壓在底下,永無翻身之日。」
「努力而有成就的人還是很多,你不能以偏概全。而且就算窮又怎樣呢?一輩子能過得快樂而心安理得就好了,有沒有錢並沒有那麼重要,有了錢,還不一定守得住呢!」
「小隻果,你還小,才會這樣想,等你過個幾年,再有些歷練,就會改變看法了。」他噴了口煙霧,以啤酒相佐。「人是抵不過命和運的,老天要你怎樣是早就注定了的,輪不到你頭上的,空有再多理想、抱負、才華、熱情都像一堆糞土,又能如何呢?」
「我不這樣想。你沒有努力試過,又怎麼能妄下斷論。」星隻堅持地說。
「你怎知我沒有試過?」他說道。「小隻果,你有沒有听過我的歌?」「你的歌?你出過唱片嗎?」這就令她驚奇了。
常寬跑到吧台後的音響櫃里翻了半天,回來時手上多了兩卷帶子。
居然真的是!星隻看了看,那是兩張半搖賓半抒情的專輯,封面上面目模糊的常寬躲在大墨鏡後,比現在眼前這人更狂、更「髒」、更頹廢!奇怪的是,她以前真的沒听過這個名字,更別說注意過有這個人。她一看出片日期,是兩、三年前的。
「我也制作過別人的唱片,捧紅了別人,自己的專輯卻敗得淒慘。他們開會拍桌子對我吼,說市場上根本不會要這種東西,那充其量是堆垃圾——可預見的垃圾。」他一笑,表情木然。
「這兩個帶子能不能給我,我可以拿回去听,看它們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堆垃圾。」她小心地捧著它們。
「你要,就拿走吧!反正放在那里長灰,一百年也沒有人會去動它的。你就當作是清垃圾吧!」他叫她︰「走了。」
十點多,街上行人少了些。星隻理理背心裙的吊帶,說︰「你有很多朋友嗎?」
「我為人四海,走到那里都有朋友;我的朋友什麼調子都有,當然,屬酒吧里那個調調的兄弟最多。」
「這樣說來,你人緣很好嘍!」
「你說呢?連你這麼乖的女生都不怕我了,可見得我人壞不到那里去。」
接著他帶她到一幢頗氣派的公寓大廈,星隻好奇地問他︰「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這好像不是什麼供人參觀的有名古跡。」
「我來闖空門的,來大搬家。」他看了她笑笑。
星隻馬上知道他是開玩笑的,闖空門的人不會這麼堂而皇之地跟管理員打招呼,而且,更不可能有鑰匙。
布置高雅的小套房,雖然只佔地廿坪,但可見裝潢陳設所費不貲。進門即見大幅的沙龍照,牆上、門後,櫃台上,一幀又一幀,是同一個艷麗奪目的女主角。
「錢嘉薇?樓上的,你不像是會崇拜偶像、掛美女照片的人。」她還是改不了習慣要叫他樓上的。她一邊瀏覽一邊嘖嘖議論的說︰「真看不出來。」
「我的確不是。相片是她要掛的,不是我。」
星隻的腦筋還轉不過來。「她?」
常寬從床底抬出兩口大皮箱,打開衣櫥取出衣服。「她是我女朋友,以前的。」他附加一句。
「你們住在一起?」她傻了眼。
「沒錯!」他看她一眼。「說得正確點,這是她的房子,現在我還給她。你也知道她?」
「當然知道,錢嘉薇是很有名的模特兒。如果我夠高,能走伸展台,也是很不錯的工作。」
她怔怔看著他動手整理(事實上他不是整理,只是把衣服塞進皮箱。),不再說話了。
他很快就弄完畢。「行了,走吧!」
臨走前他將房子的兩把鑰匙從鎖匙圈中取下,放在電話旁,沒有留言或說明。但星隻注意到他停頓了一下,就遲疑了那麼一兩秒。然後偕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廈。外頭的夜已深,星隻深吸一口夜晚清涼而帶著甜甜氣息的空氣。那里來的風?這麼香,她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