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她的話令堯天听了有些難受。他想起左兒,左兒擁有一間十坪大的游戲室,她不愛一個人玩,任何玩具或玩偶到她手上不到三天就被肢解破碎,慘不忍睹。
「你听了,會不會覺得我們小氣?」星雲很坦白,想什麼就問,毫不遮瞞。她覺得在他面前沒有隱瞞的必要;因為貧窮只是遭遇,不是羞恥。「可是我們真的買不起別的,所以洋女圭女圭在我們眼里就成了無價之寶。」
「怎麼會?我很專心在听。」
「何先生,你為什麼會喜歡花時間听我說這些瑣事?平常沒有人陪你天嗎?至少你一定有親人、有兒女……」星雲話里是份淡淡的關心。
「第一,你又忘了,如果你願意叫聲伯伯、叔叔或什麼的,別這麼生疏客氣,我會十分高興;第二,我很喜歡跟你聊天,不嫌煩的。」
「你的孩子應該有我這麼大了吧?」她從未刻意打听他的家庭背景。
「我只有個女兒,她比你小上兩、三歲;可是你們很不一樣,左兒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令我操心。還有個外甥,從小苞著我長大,以後或許你有機會見到他,他是個商場上的好人才,我正慢慢培養他接掌何氏企業。事實上,我的生活很單純,但周圍並不是有那麼多可以放心講話的人。」
闢高、權位財勢大的人或許都有其煩惱隱憂,一干在旁簇擁的人反成了障礙,或許這反而是平凡小老百姓最可放心逍遙的地方。
「我想你也喜歡單純。」
「沒錯!我會從商是繼承家里的事業,我是獨子,只有挑起重責。如果不是這樣,我會選擇教書、念書、做研究過一輩子,我本身學的是日本文學。」
「那有何妨?反正你現在已經可以慢慢將棒子交出去了,你有錢有閑,大可盡情享受生命。」
何堯天卻搖頭,道︰「星雲,你不懂,人生的責任是無止盡的。你想要的東西並不是隨時可得,有時一種心境、一段最珍貴的記憶一去就再也不復返,失去了那個,再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星雲研究著他的神情,那竟是落寞!叱 風雲的何氏集團總裁竟會有這種心情。「我不懂,你已經擁有了人人羨慕的一切;財富、名利、權勢……」
「擁有這些並不見得就能得到全然的快樂。」
「你不快樂嗎?」星雲仰著頭說。「你失去了你的寶貝嗎?抵得過全世界的寶貝?」
「是的!」何堯天坦白承認。迎視她的是他眼里的黯然神色,眼瞳深邃,像不定的海洋。星雲迷惑了。
「一個女人嗎?」她問。
何堯天嚇了一跳,說︰「星雲,有時候你真是聰明,聰明得可怕。」
她發出不平之鳴,道︰「我本來就聰明。杜叔從小就夸我跟星隻長得一副聰明樣,耳聰目明,懂吧!」她嫣然一笑,自然地伸出手去拍拍他的手,像對待一個老朋友般。「我只是關心,並不想探人隱私,也不是要惹你想起往事徒傷心。我希望你過得快樂一點。」
他感動的問︰「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好人。」她眨眨眼。「不是我太單純,而是真心這樣覺得。更何況我們相處,並不用戴面具。好了,不談這些不開心的事,你不是答應過要教我賞書嗎?何老哥——」
他開心地大笑,他真的不在意她喊他什麼;老頭也好,叔叔也好,或老哥,只要她高興,而且不對他生疏。同這女孩在一起,他真的感到很快樂。
???
星雲走出董事長辦公室。她今天到公司跟何堯天有過十分鐘的短暫會面,因為她臨時受派要到外地出差幾天,她不想只是在電話中匆匆通知。他送她出門,她才拐出轉角,眼前就有個高大的人影擋住她的去路。
這男人好高,也許是體格直挺寬闊的關系,更顯得有份量,站在那里就讓人忽視不得。
星雲並不認識這個人,她疑惑地看著他,問︰
「你擋住了我的路。」
「晏小姐,可以和你談談嗎?」他沒退卻。
他竟然知道她?
「我想我們沒見過面。」
「我叫唐宇斯,請指教。」
她懂了!何堯天的外甥。她猜著了幾分他的來意。他也真厲害!竟然曉得她,還算準時間遇上她。
「你帶路吧!」
他沒選擇人來人往的頂樓咖啡廳,而帶她進了他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和何堯天的大同小異,一樣明亮寬敞,只不過這里的線條更具剛性且色彩對比更強烈,黑色為底天藍襯飾,不若董事長辦公室的棕褐系列。
星雲不想坐著,她感覺得出這個男人心里對她有著既存的成見。來意不善的人,她通常沒有與之和睦對談的習慣與修養。
「唐先生,你是來警告我,還是要規勸我?」她用冷淡武裝自己。
宇斯揚眉,這回多了抹笑意。她比他所想像的還聰明。事實上,打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令他驚奇。她和他想像中的太不一樣了,她太年輕、太清純,清純得和「情婦」這兩字扯不上邊。縱使何叔不見得會看上多嫵媚嬌艷的女人,至少絕不會是眼前這個清清如水的女孩子;至少要世故點、多手段——晏星雲卻全然是個意外。包括那雙對他冷淡反感而倔強的眼楮。
「有必要為了錢而出賣自己嗎?」他直截了當的說。
星雲一言不發地瞪著他。她沒看過這麼可惡的人,更不喜歡他專制的語氣。他以為他是誰?他有什麼權利來批判她、質疑她?
「你管得也未免太多了。」她抱著雙臂。
「我相信你是個好女孩,你才多大?十八?十九還是廿?金錢的誘惑力大到讓你不惜犧牲自己的青春和前途……」
「這是我的事。」星雲毫不畏懼地直視他的眼。「再說,你為什麼要說這是‘犧牲’?很多人反而把它想成是‘獲得’呢!」
「至少不應該是你。」
「你憑什麼管我們的事?」她刻意加重了我們這兩個字。不知為何,她並不想費神去澄清或說明她與何堯天的關系,特別是在這個唐宇斯面前。他反正早就否定、抹黑了她,把她視為拜金、俗氣又膚淺的女人,她懶得更正他的印象,為自己辯解什麼。
他那麼傲,是不會听進她任何「片面」的解釋的。
「憑我與何叔的關系,我是何家的一份子,不容許任何人侵入或破壞這個家庭的平靜。」
可笑極了!她是破壞何堯天的平靜抑或帶來平靜呢?這個唐宇斯未免太自大、太自以為是了。「既然你跟你何叔關系密切,為什麼不直接說服他不要接近,反而找我開刀?防我破壞你們、傷害你們嗎?再說,唐先生,你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憑我區區一個小女孩,能對你們造成什麼禍害?你的話不嫌說得太過了嗎?」
好口才。宇斯心底迅速掠過一陣贊賞,但隨即又被矛盾的心情攫住。
他原本無意要起沖突的,也只不過是想看看這位近來何家下人所盛傳的神秘的「晏小姐」是何方神聖?何叔一、二十年來的老僧入定不動凡心竟會有遭考驗的一天,起了這麼大的變化!他倒要見識神秘的晏星雲究竟有何等能耐、何等魅力,能令向來只醉人而從不自醉的何叔變了一個人似的快樂開朗許多。宇斯怎麼也料不到她就只如此簡單、年輕、美麗、直來直往,從頭到尾給人不斷的驚奇。
也許他小看了她,她是年輕,卻極端聰明。她懂得防衛自己,絕不受傷害。那對黠慧的大眼楮里全寫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