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護士常常來巡視的。卓風、葉士和記者卻被擋駕在門外。
門開了又合上,她並沒有興趣知道是誰。這個時間醫護人員不會來,只有王媽。
有一只厚重的手披了件外套在她的肩上,才使得她驚奇的轉頭。看見的是一雙和她一樣的眼楮,清澈、明亮,及一個陽光般燦僩的笑容。
‘君豪!’
‘姊姊。’
他把她的輪椅向後推,讓他坐下來時與她面對面。
伊嵐敲了下自己的頭︰‘對不起,我都忘了你要回來,日子也不知道怎麼過的。’
‘沒有關系。我回來了。’
伊嵐撇開頭有些自卑。
‘听說你是最不肯合作、最不乖的病人。’
他的語氣像個大人。是的,他的樣子也變成大人了。以前他看起來很羞澀,總是跟在她後頭,現在有朝氣多了,已經長成一個男人。看他教訓她的樣子就知道。
‘我哪里有。’伊嵐向他撒嬌耍起賴來。‘每天閑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病房里,心情當然不好了。’
‘我推你出去走走?’
‘不要!’
‘為什麼?’
伊嵐抿了抿嘴,無奈的說︰‘我怕--’
‘怕什麼,你這麼漂亮--’
‘胡說。’伊嵐被他逗笑。‘你連姊姊的豆腐也敢吃。’
‘我沒有說謊,你真的很漂亮,記不記得你還欠了一張書沒給我畫,那才是藝術。’
她瞪著他沒有說話,他愛得很善于詞令。就和她一樣。也許以前潛能還沒被發揮吧!不知道他們兩姊弟遺傳了誰?是女乃女乃吧!
‘你就和媽媽一樣漂亮。’
‘媽媽。’
伊嵐想起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一切,眼淚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媽媽她--’
君豪溫柔約為她拭去淚水。‘我都知道了。’
她低下頭來有些不敢面對他。
‘沒想到短短幾年發生了這麼多事,你怎麼不叫我回來呢?你真傻。’
‘對不起。’
君豪握著她的手,另一只手仍停留在她臉上。‘你不讓我知道的苦心我明白,不需要道歉的。’
‘我--’
‘我是心疼你,你太苦了。’
‘不苦,只要你好,我就好。’
‘我已經長大,不再需要你保護了。’
‘我--’她的臉上焦急和眼淚混雛著。
‘以後我保護你。’
‘我是個殘廢。’
君豪按住她的雙唇薄責道︰‘不許這樣說,你不是殘廢,在我的心里你永遠是天不怕、地不怕、無所不能的姚伊嵐,你是強者,是世上最好的姊姊。’
‘我沒有那麼好。’
‘姊姊,以後有我,我永遠在你身邊。’
伊嵐深情的看著他,他是個好弟弟。
卓風、葉士,也都和她說過同樣的承諾。
卓風--她好想他。
是命運弄人嗎?他們才許下白首之約就讓她終身殘疾,難道上天真的不從人願,有情人往往無法終成眷屬?
‘你放心好好養病,一切有我,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君豪。’
他輕吻了下她的手,‘你是最好的姊姊,我能做你的弟弟真的覺得很高興。’
‘我這一輩子可能都要坐輪椅了。’
‘那我就伺候你一輩子。’
‘君豪。’伊嵐很感動。
他們姊弟感情本來就很深,但她現在才知道什麼叫作患難見真情。
‘我只想讓你知道,你沒有白疼我。’
‘我本來就沒有後悔。’伊嵐突然想到問︰‘王媽呢?’
‘她讓我們多聊聊,我們有好久不見了。她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我了,真苦了你。’
‘我不苦,只是--’
這些年在日外,君豪長長大了,她每月為他寄去的優渥生活費使他衣食無缺,而她卻……‘我希望能使你開心。’
‘你回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姊姊。’
‘怎麼了?’伊嵐真的不想他難過,原本以為要強顏歡笑,可是見了他,她真的開朗很多。
也許他影響了她。
‘我一想到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就很心痛。’
‘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你也應該開心起來才對。’
‘我會的。’
君豪站起來,走到她背後,把她的輪椅再推回窗旁。‘你看,花園的花開得多美!’
‘我每天都看。’
‘我剛才從樓下土來,近距離看它更美,這兒距離太遠了。’
‘我真的不想下去。’伊嵐哀求著。
姊姊變了。是因為接二連三的打擊嗎?又或者是癱瘓的雙腿改變了她?以前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現在卻--前怕狼、後伯虎,畏首畏尾的。
姊姊以前是他的偶像,她敢做連男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騎在摩托車上她,英姿煥發、帥氣十足;打起彈子來,她也毫不遜色;扔保齡球的神態更美;她真的無所不能,是個最佳的玩伴。現在她居然連走出病房門口的勇氣都沒有。
‘你總有一天要出院的,現在病床短缺,難道你想在這兒一輩子嗎?’君豪軟硬兼施,他知道姊姊最善良了。
‘我真的怕。’
‘出去一下子,只要一下子就好。’
她可憐的搖頭,楚楚動人。君豪也不忍心再逼她,畢竟她是女人,永遠懂得利用自己的魅力,連坐在輪椅上也不例外。
如果是他出國前,他絕不會把楚楚動人這四個字和他姊姊連在一起,可是現在她十分合用。
時間真的改變了她--他的偶像。可是她這一生再也無法騎車、打球了,但他絕對也無法想像伊嵐拿針線、插花的樣子,烹飪又或者三姑六婆,她實在像不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女人。
‘其實你不必這麼害怕。’
‘外面都是記者。’她噘著嘴說。
‘是不是把記者都趕走,你就肯下樓?’
‘為什麼一定要逼我出去?’
君豪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把整個人靠在窗上。‘我記得,我從小就怕水,不會游泳,偏偏你是個運動高手、游泳健將,所以我總是很羨慕你進到水里就像魚兒回家一樣。’
‘可惜我再也不能游泳了。’
君豪不理她繼續說︰‘有一年,我參加游泳訓練班,誰曉得那麼辛苦,去了一次就不肯去了,女乃女乃知道後很生氣,她心疼的不是錢,而是她免得男孩子不應該這個樣子的,所以她便逼我去學。你知道以後,很心疼我,就放棄了整個暑假計畫教我游泳,讓我青出于藍勝于藍,游得比你更好。你很開心,還送了一副游泳眼鏡給我,我把它保留到現在。我不知道這一生我還會用多少副泳鏡,但我要你知道,盡避它已經舊得再也不能戴,我永遠也會收著它,永遠。’
‘君豪--’
‘因為你跟我說,即使家里沒有游泳池,你也願意陪我在開放的泳池教我,陪我一塊兒丟臉,你也不在乎。’
伊嵐感動得說不出話,她沒有想到君豪居然還記得那件小事。‘君豪,我--’
‘今天不論再丟臉,我都願意陪你從這兒出去。況且,只要你肯,這一點也不丟臉,反而我會為你和小時候一樣,為你感到很驕傲的,姊姊。’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腿,她知道總有一天她必須走出去。
可是--要做太困難了。因為她不是真的走出去,而只是推著輪椅。
‘我們試一次吧!’
‘下次。’
伊嵐拉住了他,她還是沒有勇氣。
‘那就下次吧!’
‘說說你在羅馬的生活吧!’
‘為什麼不談談你?我見過你那兩個護花使者了。姊姊,他們都很愛你,你一直躲著不是辦法。’
君豪看見了她的矛盾,教他心疼。
她抬起頭看他,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已經不準備再見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