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在營中嗎?」柳下少爭的視線從不遠處那飄揚的旗幟上收回,「還是,大都督仍不願見少爭。」
仍不願見他?溧陽听罷柳下少爭的話一愣。
「非也,是都督眼下不在營中,屯兵于距此三十里外的小丘,昨日剛與那群響馬交過手,現下未歸。」
柳下少爭掐指算了算日子,「這麼快就交手了,還真是兵貴神速。」
「既隨軍而出——又留守營中作甚。」溧陽不以為然地嘀咕。
笑千君的目光迅速轉移至溧陽身上,笑呵呵道︰「這位小兄弟是……」
柳下少爭嘆口氣,扇子不輕不重落在溧陽的額上,「讓千君兄見笑,這是少爭家的族弟,鮮少出門,跟我出來也是為了增長見聞。」
笑千君那雙笑眼眯著,「無事,留守營中也是在下一個痛,小兄弟是一針見血呀!來來來,先入營再做計較……」
柳下少爭在笑千君交待其他兵卒一些話時,遞給溧陽一個讓她注意的眼神,溧陽當作沒看到,邁步繞過了他,跟著笑千君走入中軍大帳,但見帳子內掛著偌大的地形圖,金燦燦的印信陳列在案上,煞是威嚴。
「柳下公子親至前線,是有何事?」笑千君安排兩人入座。
柳下少爭說道︰「走到城外,听聞百里都督奉討這一代的響馬,想起他不久前負傷,所以前來探視。」
「唉……一言難盡。」笑千君嘆息著,笑笑的眼角垂下,「聖上派頗黎王爺的獨子呼延涼為副將,隨百里都督出征,但小王爺經驗不足,陷入對方排布的陣法,百里都督讓我在此壓尾陣,他親自前去支應。」
「噢。」柳下少爭搖扇點頭,「既然如此,千君兄也不必擔憂,以百里都督之能,想來不成問題。」
「希望如此。」
話音未落。營外人馬大亂,一名兵卒急促入帳,「報先生!都督的隊伍馬上就到,他命小的先行回來找尋軍醫,隨時候命。」
「我明白,你去休息吧。」打發走那名兵卒,笑千君向柳下少爭走來,「柳下公子是隨在下一同前往營外接大都督,還是先行到偏帳歇息,容我回稟過大都督,請他前往落腳處與公子會見。」
「嗯,有勞先生派人安頓一下我這族弟,少爭願接都督。」
溧陽一听,不滿道︰「為什麼要我單獨留下?」
柳下少爭也不多廢唇舌,瞅著她的眼神很微妙,似笑非笑,又與笑千君不同,戲謔之下仿佛洞悉了什麼。
頃刻,溧陽偏過頭,悶悶道︰「好吧。」
柳下少爭這才滿意地與笑千君到營外接百里封疆。
冷風乍起,吹得旌旗獵獵作響,柳下少爭遠遠地看到端坐在戰馬「飛焰」之上的威武戰將,而他在人群中,也一眼看到了柳下少爭。
不起波瀾,正是那兩人眉眼間的動與靜。
笑千君本是留意著百里封疆與柳下少爭的,眸光一浮,眼見盔甲染血,面色慘白,唇齒打顫的呼延涼在馬背上晃來晃去,心頭一沉,當下揮手,令軍醫上前把百里封疆單手扶著的呼延涼給攙扶下馬,帶到自己的帳中治傷。
笑千君向百里封疆施禮,「都督,柳下公子——」
第2章(2)
不等笑千君開口,百里封疆飛身下馬,輕輕拍了下馬臀,將鞭子交給隨從,徑直向大帳走去,對十步之內的柳下少爭,恍若未見。
百里封疆走過之處帶起更大的風。
柳下少爭任冽風拂面,「真是難辦……」
笑千君朝他的笑容染了一絲無奈,「一起進去吧,都督的性子一貫如斯。」
「是啊,所以有時很傷腦筋……」柳下少爭合起扇子,略略吸了口氣,「咱們到帳子里再說。」
哪知,笑千君和柳下少爭前腳一入營帳,眼前地上「啪」地被甩出現一樣東西——
笑千君眼角的笑意當即消失,柳下少爭也揚起眉毛。
「笑千君!」端坐在案後的百里封疆一拍桌面,震得硯上的墨汁飛濺,「依照軍法,不能完成軍令狀者,當處以何刑?」
「死刑。」笑千君低低地開口。
「哦,那麼你來告訴我,呼延涼該當何罪?」百里封疆銳利的眸子鎖定了笑千君的每一個細微神態。
「斬立決。」笑千君彎腰撿起了軍令狀,握在掌中。
那是呼延涼當著眾人請纓,親自立下的軍令狀,當時百里封疆一再告誡,不可靠近狹天塹一帶,到頭來仍是在此出了問題。
百里封疆的震怒可想而知。
「來人,把呼延涼押到轅門外——斬!」
一句話,令帳子內外的人都失了顏色。
百里封疆軍令如山,這下除了皇上的聖旨能赦免死罪,呼延涼是非伏法不可。
眾人焦急之際,竟有人輕輕地笑了。
百里封疆的眸子轉向輕笑之人。
柳下少爭毫無芥蒂,上去拿過笑千君所握的軍令狀,一點點展開,看了看上面的文字搖搖頭。
百里封疆對笑千君說︰「我有準許私放閑雜人等入營嗎?」
「內相柳下大人之子,是都督——」
「哼!此事稍後再與你算。」百里封疆一甩袖子,指了指帳外的兵卒,「剛才的話沒有听到嗎?要我再重復一遍?」
兵卒誠惶誠恐地跑向呼延涼的營帳。
柳下少爭抖開扇子,搖了搖,走到百里封疆旁邊,「何必呢?」
百里封疆看也不看他一眼,「你最好在我改變主意之前離開,軍機重地非同兒戲!」
「都督。」柳下少爭嘆氣道,「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把人救回來,就是要他一死,也得把話說清,日後對頗黎王爺算個交待。」
「這是在訓誰?」百里封疆剛毅的臉孔上浮現一絲冷笑,「柳下少爭,你有何資格對本都督大放厥詞?」
「唉,少爭一介儒生,哪里敢與功在社稷的大都督叫板?」柳下少爭欠了欠身,扇子掩去了半邊面頰,「可否刀下留人,听我一席話,若是仍覺得無稽,呼延涼是生是死柳下少爭決不多言一字。」
百里封疆本是手扶腰間佩劍而立,忽然回到了座位上,一綹發絲從頭盔中滑曳至寬闊的肩頭,臉色也漸漸凝重,揮手道︰「我知曉柳下家有皇上所賜的丹書鐵卷,只是你最好不要憑此肆無忌憚,鐵卷只能免一人之死。」
「哎呀,少爭怎能隨意動用父輩的殊榮?」柳下少爭笑道,「敢問都督,為何要殺呼延涼?」
「違背軍令,致使部下無辜慘死。」百里封疆一字一字道,「該殺。」
「請恕少爭無禮,為何說是呼延涼違背了軍令?」柳下少爭淡淡地問︰「狀上並無不準他進帶兵入‘狹天塹’之條,而若進入此地就是違背軍法,那麼都督剛才從何地將呼延涼的殘部救出?」
「詭辯!」百里封疆怒道,「我不出兵,是看麾下之人枉死。」
「都督入得又出得,其他人就不可?」柳下少爭輕笑道,「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笑千君未料到柳下少爭會以如此口氣與百里封疆說話,不由得浮起一絲異樣心緒。
百里封疆聞言,一挑眉,「你是說本都督特例獨行?」
「少爭豈敢,呼延涼之失在經驗而不在心態,大可將功補過。」柳下少爭听到外面響起三聲追魂炮的第一響,拱手道︰「戰前斬將影響軍心,必然也不是都督所願,不如讓呼延涼戴罪立功,如何?」
百里封疆不言,柳下少爭站在一旁,也不再開口。
追魂炮第二聲響起。
笑千君的掌心也起了一絲汗意,提襟而拜,「下官願與小王爺一同承擔此罪,請求都督網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