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的沙瑞星,硬是奪去我打給家里報平安的電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半天都不過來緩和氣氛,害得我如坐針氈。
「日臻,又有半年沒有見你了,過得好嗎?」幸好沙伯伯及時打破僵局,放下手里的卷宗案例,笑呵呵地問。
「很好啊。」我盡量讓自己笑得不要太僵硬,「謝謝伯伯關心。」
「那小子在學校有沒有欺負你?」沙伯伯揚了揚眉毛,指指在玄關打電話的兒子,「我記得以前你們回來,都是劍拔弩張的,有的話,伯伯給你出氣。」
「沒、沒有。」我一個勁兒搖頭。當然,如果他那些毛手毛腳不算的話,應該還算是個極為體貼的男生。
「日臻,大學只剩下一個學期了,你有沒有什麼計劃?」沙伯母突然開口了。
這個我印象里精明強干的女人一直是沙瑞星的主宰,我從來沒有听那頭牛對他母親的話質疑或者推諉或半個字。
「計劃?」我被這個陌生的字眼問住了。
要知道,當年上大學還是賭氣的,我哪有想那麼多?以前碧兒問過我類似的問題,我都以回家來搪塞,眼前呢?我總不能以同樣的答案回復沙伯母吧!
「對啊,雖然你爸媽沒說,但是我看得出他們很擔心你,月月學習是很下功夫的,所以考一個好大學不成問題,你這個當姐姐的不要輸給她喔。」沙伯母高雅端莊的神情里透露著無法忽視的威嚴與……疏離。
「我、我知道了。」我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些酸澀。
這麼多年,大家都知道我不是學習的好材料,誰都沒有勉強過我非要達到某個高度,為什麼伯母要在此刻提出?
「我听瑞星說,他通過了南航的職業考核與面試,下學期只要通過實習就可以在一年後轉證,他要考公務員,可能到時候要多在東市呆上一陣子,如果你三月份交論文,他恐怕不能像現在送你回來了。」
這番話,如利刃,在我的心房上狠狠劃了一道。
伯母是在暗示我,不要拖累沙瑞星嗎?
下學期回校,我肯定是在三月份交論文,然後等待學士證和畢業照……我沒有想過別的,對我的專業,從來沒有報什麼希望,IT這一行太難太累……只是,為什麼听伯母的意思,好像是我一離開東大回到家鄉,就和沙瑞星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媽,我餓死了,飯好了沒有?下午要去林叔叔家會合,看冰雕展的。」沙瑞星適時地走回客廳,一坐在沙發扶手上,親昵地摟住他的母親,「好想老媽。」
「你是想老媽的手藝吧。」沙伯母笑了,那笑和對我的笑完全不同,對他的兒子當然充溢著無限寵溺。
「想得不得了。」沙瑞星笑嘻嘻地推著母親的肩頭,「走,我看看老媽都準備了什麼好吃的東西,好饞啊,先讓我嘗嘗。」
「越大越頑皮。」沙伯母無奈地在他的一再催促下,離開客廳,去了廚房。
第十章勇敢說別離(2)
經過我時,沙瑞星不著痕跡地握了我的手一下,那一下,很有力,仿佛源源不斷的力量也隨之注入到我的血管中。
我極力回他一抹燦爛的笑。
「日臻,要不要看伯伯的新盆栽?」沙伯伯也站了起來,指了指陽台。
「好。」我興致勃勃地點頭。
小時候,沙瑞星他們三口住一層,沙伯伯親手在自家小院種了許多植物,一到春暖花開的時節,引來蜜蜂蝴蝶嬉戲,香飄四溢,非常的美。現在換成高層建築,空間有限,只好換成盆栽,聊以為念。不過,花花綠綠的小陽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盆栽,讓人眼花繚亂。
「有些植物,在溫室是成長不了的。」沙伯伯笑著播弄著某個盆栽的幾片葉子,「呆在屋里時間長了,出來聞聞植物的味道,是不是很清新?」
「嗯,好舒服。」我深吸了一口氣。
沙伯伯端起一個巴掌大的小盆栽,遞給我,「這個是仙人球,送你吧,你們專業對著電腦的時間長,放盆仙人掌或是蘆薈,帶來水分和空氣,減少輻射的。」
「伯伯……」我端詳著綠油油的小球,發現上面開了幾朵淡黃色的小花,眼楮浮起一層霧水。
沙伯伯模模我的腦袋瓜,笑道︰「不要被它的刺嚇到,越是惡劣的環境,越能顯示生命力,這麼多植物,伯伯最喜歡仙人球。」
沙伯伯,他是在暗暗地鼓勵我嗎?我捧著盆栽,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抬頭說︰「伯伯,能問您一件事嗎?」
「願意效勞。」沙伯伯笑呵呵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高三報志願,為什麼沙瑞星沒報航空航天大學?」這件事,在我心里困擾多年,問當事人,以那頭牛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說的。
沙伯伯的笑容緩緩僵在唇邊,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眼楮里,似乎在找尋什麼,然後不答反問︰「這個問題對你來說,重要嗎?」
我一愕,掌心出了層細細的汗,可是,月兌口而出︰「重要。」
「多重要?」沙伯伯挑起眉。
那一瞬間,我甚至以為自己是在和沙瑞星本人在談話,不愧是父子啊,眉宇間的神態驚人得相似。
「伯伯,您早看出來了,為什麼還要問?」我知道,從踏進這間房的那一刻,他們夫妻便對我和沙瑞星的情況了然于心。
「沒有你們的承認,那都是猜。」沙伯伯氣定神閑地一負手。
我吁了口氣,一字一句說︰「很重要,我一定要知道的。」
沙伯伯平靜地問︰「不討厭他了?」
我苦笑,「我倒希望能一直討厭他。」
「為什麼?」沙伯伯怔住。
對別人,我也許羞于啟齒,可面前這個男人是看著我長大的沙伯伯,最關鍵的——他是沙瑞星的父親啊!
我自嘲地抿了抿唇,「伯伯該比任何人都了解沙瑞星。一旦選中目標,他會不惜代價去奪。是,我討厭過他,而且討厭了很多年,可我也在不知不覺被他影響。當他點醒我時,討厭早已不能作為逃避的借口。正因為他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才會奇怪他報東大。」
「你有沒有想過,他可能是為了你,才選擇和你上同一所大學?」沙伯伯似笑非笑地點點我的眉心。
「不會。」我一口否定,「他不是那種沒有抱負的人,即使上別的大學,會走在一起的人早晚也會走在一起。」
好像噥噥與靳鳴,學齡相差一年,可一旦遇到了彼此,很快就會被對方吸引,距離絕不是差距。「好孩子。」沙伯伯淡淡一笑,雖有幾分艱澀,卻很釋然,「其實,那件事也不是什麼大的秘密,他沒上航空航天大學,理由挺簡單,體檢不符合標準,自然落選了。」
「不。」我不信,「沙瑞星從小練跆拳道,身體壯得很,怎麼可能會落選?」
沙伯伯的神思飄遠了,「健康體檢有一項是測听力,正常人可以在多重混響里辨別聲源的方向,瑞星卻耳鳴了。耳鳴分很多種,有的是周期性,有的是突發性,如果是突發性,那就是在精神高度集中時比較嚴重,所以,那間大學不要他。」
耳鳴,這個陌生的詞,我實在無法和生龍活虎的沙瑞星聯系起來,「為什麼好好的一個人會耳鳴?」
「這個呀,是他的秘密,還是要他願意講吧。」
沙伯伯話鋒一轉,回到了植物上面,又拉著我介紹他那些珍貴的盆栽。
我哪里有心情听?滿腦子都在思索沙伯伯說的話。
中午吃飯時,也是心不在焉,好幾次被米粒嗆到,咳得滿臉通紅。我知道沙伯母很不開心,可我沒有辦法去分神維護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只能維持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