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河,我們飛回去前還要開一個小型研討會,班機推遲到晚上七點。太晚了你就不要來接機了,反正好幾個同事都在,我們回研究所還要慶祝,也省得你折騰。」
……
听著前面幾條留言,擦拭落地玻璃的權弈河還抿著嘴唇微笑,可是,最後一句斷後,「嘟嘟嘟嘟」的茫音令他的心一陣抽搐。
沒有別的要和他說嗎?
「崔婧……」他放下手中的抹布,坐在沙發上發呆。
偌大的房間空蕩蕩的,除了幾件必備的大型家具,沒有特別增添的暖意。色調清冷,正是崔婧最喜歡的色澤。看慣了實驗室的瓶瓶罐罐,她討厭花里胡哨的東西,覺得心緒煩躁,很容易算錯數據,做毀實驗;權弈河恰恰相反,他喜歡暖暖的顏色,覺得十分溫馨,在任何地方經歷了不愉快的事,或者疲憊一天,回家能感受到那份特有的溫度,也很幸福。
因此,結婚前準備新房之時,兩人就有約在先,為避免將來雙方為此爭執,並不仿照別人的經驗大肆裝潢。
只有崔婧的實驗室受到特殊照顧,完全按照她的指定規格來安置。
出國考察前,她將寶貝實驗室的器械交給了他保護,曾戲謔說︰「物在人在。」那麼後半句呢?他很想多問一句︰「物不在,人呢?」但是,念及她要離開自己千萬里,在相差十五六個小時的美國度過半年時光,什麼話都問不出了。分別前的那一會兒,最好留下彼此美好的印象,免得一旦有了擦傷,再經過歲月消磨,愛情會淡得什麼也找不到。
崔婧有想過他嗎?
半年了,沒有看到她專注的眼楮,沒有看到她偶爾流露出的傻氣與迷茫,一切的一切恢復到剛剛喜歡上她而不知後果的狀態,虛無縹緲,七上八下沒有頭緒。轉念一想,不覺為自己的幼稚而輕嗤,幾十歲的大男人了,怎麼還像個沒長大的女圭女圭纏著媽媽不肯放手?站起身來到矮櫃跟前,握住听筒,他撥了一串很長卻背得很熟的國際長途號碼。
「嘟嘟……」
等待的心情果然是焦急的,許久,一個帶著濃濃倦意的嗓音從遙遠的彼岸傳來︰「ThisisCuiJing,Whoisthat?」
「阿婧?是我。」他極力克制情緒,不想驚擾到她。
「誰……啊!弈河,怎麼是你?」崔婧在另一邊似乎也清醒過來,顯得相當詫異,「這會兒凌晨幾點了,突然打電話……」「那個——」糟,忘了中國和美國的時差很遠,國內下午五點也就是那里的凌晨,他積攢半天的說辭,一下子成了空白。
「我馬上就要回去了,有什麼事非要現在說?」崔婧打個呵欠,「困死了,收拾行李折騰了半宿,沒別的事,我先掛了。」
「別!阿婧,我就說幾句。」權弈河握著听筒的手有些出汗,「你記得回來的時候多穿幾件衣服,這里起風了,很涼。」
「啊?我在這邊也有看天氣預報的,你不會就為此專門打個電話吧?!」崔婧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弈河,是不是心虛,才戰戰兢兢的,你不會把我的實驗室搞砸了吧?」
「不……沒有。」沒看到崔婧,卻好像被她當面嘲笑,權弈河的耳朵泛紅。
「那就行了,明天見面再說,現在都睡覺了呢,我們說話會吵醒別人的。」
「什麼?」權弈河呼吸一窒,「我們兩個說話怎麼會吵醒別人?你到底在哪兒?」美國的風氣多開放他不是不清楚,即使是星級賓館也有花樣百出的客房服務,老天,假如有人對崔婧不安好心,那樣……不、不會的,崔婧有分寸,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不是嗎?
「你扯到哪兒去了?」崔婧不高興地咕噥,「我當然和同來的夏姐住一起,一個人一個房間你不覺得太奢侈了?這里是美國,不是伊拉克,公費考察的錢都是科研所出的,又不是請我們來吃喝玩樂,你再胡思亂想地瞎懷疑,我生氣了!」
「我不是懷疑你。」權弈河深吸一口氣,充滿歉意地說,「只是有些擔心,一個女人孤身在外,離我那麼遠……」
另一邊的電話沉寂了片刻,崔婧低低一嘆,「我不是馬上要回來了?」
所以我才患得患失……權弈河並沒說出口,閃神幾秒,半天,才遲疑地說︰「沒有別的事,一路平安,我等你回來。」
「弈河。」
「嗯?」
「不用接我了。」
權弈河一怔,「為什麼?」
「我不是說了?到那邊太晚,我又懶得兩頭跑,反正第二天要到研究所開接風會,干脆下了班再回家去。」
「喔。」權弈河黯然地點點頭,下意識掃視了干干淨淨的房間一圈,「隨你,只要你覺得方便就好。」
「唉?怎麼沒精打采的,你不會生氣了吧?!」崔婧笑得十分詼諧,「等我回去,一定好好補償你半年來的損失。」
「不要說得我那麼哀怨。」權弈河也笑了,但是,牆壁上的鏡子映出他苦澀的笑臉。
「事實上,你的口吻像個‘怨夫’。」崔婧悄悄地在電話另一邊吐舌頭,「吶,我帶了好東西給你和親戚們,那個禮物你看了準喜歡。」
「不用,光是你的東西就夠拿了,沉甸甸別再來回折騰啦。」權弈河忙不迭地說,「你回來就行,東西越輕便越好。」
「那怎麼可以?好不容易來一趟,空著手回去,怎麼見你家那些親友!」崔婧工科出身的本色顯露出來。
「他們說說而已,不是認真的。」權弈河輕笑。他送她出國那天,家里也跟著去了不少親戚,幾個外甥佷女圍著崔婧要禮物,還有恃無恐地威脅——如果崔婧忘了,回來時不準進權家大門。不錯,崔婧是個出色的科研工作者,卻不是一個合格的長輩,她那尷尬無措的樣子,至今深刻在他心中。
「算了吧,我不想看幾個小表的臉色。」她沒好氣地抱怨,「奇怪,你的性格明明好得滴水,為什麼家里幾個小的那麼難纏?」
權弈河揶揄地回了她一句︰「大概是‘基因變異’吧!」
「哎?弈河,你什麼時候也那麼專業了?」崔婧顯得相當驚訝。
「崔婧,我怎麼可能會對你的世界一無所知?」權弈河的嗓音沉緩下來,電話的另一端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一訴衷腸又不是罪過,既然當著面有許多話說不出口,何妨趁著看不到彼此的機會,听一听內心的聲音?
崔婧的笑聲有幾些僵硬,「啊,那便是‘近朱者赤’吧!好了好了,再聊下去我就別想睡覺了,OK,Seeyou!」
為什麼要逃避?
權弈河握著听筒的手越發吃緊,可沒有流露出來,只是淡淡地說︰「好,你休息,一路平安。」
「嘟嘟」的茫音再度響起,如同他此刻忐忑的心——
崔婧,你究竟怎麼想的?其實,我要得不多,也不希望逼得你喘不過氣,無非需要一點空間可以疼你,甚至不介意像樓下一天到晚爭吵的兩口子。他們,能真實地感受著對方的存在。
所謂「夫妻」,該是吵吵鬧鬧、一路扶持的伴侶吧?
當初,由于怕她不開心而放松雙手,現在,她飛得很高很遠,還記得回家的路嗎?他的世界為她而停止變化,她可有稍稍駐足的心思?
「喵唔——」一只蜷縮在鋼琴座下的胖貓咪醒了,睜開迷蒙的睡眼,晃晃悠悠挪到主人身邊,一下下磨蹭他的褲腿,冰藍的眸子不停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