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有這個就不怕惡心了。」她還記得他以前就對辛辣刺鼻的味道過敏,所以不敢讓他多喝,一碗已是極限,再多恐怕就要吐出來了,她笑,每次都非要這種特制的咸蘿卜干才能壓下惡心的感覺.真是怪人一個!
他沒有接過尋畔手中的罐子.雖然辛辣的滋味仍令他不適,但卻已不若從前那般無法忍受.他沒有告訴她,在美國獨自生活的四年里,他已經習慣了各種辛辣的味道。即使沒有咸蘿卜干,再不能忍受的滋味他都嘗過,甚至早已學會了麻木。
「怎麼不動?是味道不對嗎?」她湊到鼻尖聞了聞「不會呀!前兩天才剛買的,沒有變質啊。」
「以前你不是最受不了這種東西?」他問。會是巧合嗎?他記得她並不喜歡這種蘿卜干的味道。
「是不怎麼喜歡。」是啊,這曾是她最不屑一顧的一類食物,只是在路過看到的時候仍會莫名其妙地順手買回來,然後莫名其妙地習慣了這東西。
其實,這味道也不算太差呀!
「不要嗎,可別後悔哦!」尋畔朝他笑笑,利落地用手直接拈著蘿卜干丟入口中,還不忘探出舌尖舌忝舌忝手指。
她的表情帶著夸張的意味,仿佛這罐的蘿卜干的滋味遠勝過魚翅般美味,禁不住她的誘惑.古訣亦拈起一塊含入口中,他閉了閉眼,甘甜微澀的滋味由舌尖傳至心田,異常熟悉卻又異常悸動。
「怎麼樣?還是以前的味道吧?」仍是張記的老牌子.味道多年來未曾改變,一如他們之間未斷的牽扯。
迸訣睜開眼,認真地凝目望入尋畔眸中,「這味道雖然沒變,我卻已經不再排斥姜茶的辛辣,你懂嗎?不是一切都能回到從前的。」
他不願去緬懷過去的歲月,即使它存在過,卻已再也追溯不回。他要的是未來.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一個有她的未來!
尋畔在心中嘆息,「早點睡吧,你累了。」擱下手中的罐子,替他拉好絲被,「今晚我會睡在樓下的客房,不舒服就叫我一聲。」細心地留下客廳的一盞小燈.她不再看他的臉.直接回房。
「柳尋畔.你這個膽小表」他的低喃消失在她關上門的那一刻,伸手拈起一塊她留下的蘿卜干、澀澀的滋味再度爬上心頭。
尋畔徹夜難眠,直至清晨才昏昏睡去,他的病折騰了她一整夜。高燒遲遲不退,整個身子像是放進水里煮過似的,口中的囈語斷斷續續,眉心像是在抗拒什麼似的糾結成一團,嚇得她幾度欲送他去醫院。
他堅決不肯就醫,堅決不讓她踫他.她惟有不停地用毛巾替他冷敷、不停往他口中灌藥。
幸好病痛並未纏他多久,天方破曉時他的燒就退了,亦不再囈語不定,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至少已能睡得安穩。
懸空的心算是定了下來,疲累卻猶如潮水一般紛至沓來,枕著沙發的扶手.睡意席卷而來,不容她拒絕。
迸訣睜開雙眸的第一眼就落在尋畔臉上,晨光透過窗簾映上她的面頰,瓷玉一般的光澤淡淡暈出,唇角少了平日的疏離冷淡.掛上一抹如孩童般的恬淡,讓他幾乎無法移開視線。
她夢到了準?是古修明?亦或是邱政?酸澀的泡沫升起、破裂至少,不會是他吧!迸訣勾起唇,自嘲地想著。
起身拉開絲被,不忍她半坐在地板上睡,古訣干脆騰出地方將徑自打盹的她扶上沙發.尋畔本能地偎向熱源.臉頰靠在他身上磨蹭了兩下又沉沉睡去。他苦笑.抽過絲被覆在她身上。
他的病向來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個晚上便已恢復了大半元氣。反倒是尋畔眼下多了明顯的眼袋,古訣伸手撫上她的眉睫,輕觸深陷的眼廓,由眉眼一路滑下直至唇瓣,細膩如絲般的觸感透過指尖躥上心間,掌心仿佛被針刺般麻麻癢癢。親昵的氣氛籠上,帶著某種迷亂的沉重。
陽光在她眼瞼上跳躍著,兩排小扇子股般的睫毛顫了顫,睜開墨黑色的眼瞳,茫茫然地使勁撐開眼皮,半晌才將焦距定在古訣臉上。
「你醒了。」尋畔露出一抹笑容,憨憨直直地猶帶睡
容。
迸訣遲疑了一下頷首,不著痕跡地將她靠向自己
的身子扶正。
「好些了嗎?」柔荑輕探上古訣的額頭,尋畔舒了口氣︰「還好,燒已經退了。」
他撇過頭去,不願看她臉上充滿誘惑的笑容.天知道他需要費多大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的手不去踫觸她,大病初愈之際,連意志力都顯得格外薄弱,她身上傳來的體香拂過鼻尖,莫名的燥熱涌上,古訣霍然起身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尋畔仰頭瞪著他,對他怪異的態度感到莫名,絲毫沒有察覺他異常的心思,「我身上有瘟疫嗎?」她試著與他開玩笑。
你身上只有毒癮,一旦沾上就會忍不住讓人沉迷!迸訣在心中默默嘆道。
「你一夜沒睡,回房休息吧。」他撈起皺成一團的外套,整了整衣冠,我該走了。」
「你還在介意我當初的話嗎?」她道出心中的疑問。
迸訣長笑,笑聲讓她有些莫名心酸。
「我何必在乎?」他冷冷地勾起唇角,目光鎖在尋畔臉上,倔強難馴的濃眉微微上揚,昭示著昨夜龜裂的冷靜面具已被妥善修葺,他依然是那個冷淡自持的古訣。「我的介懷與否,你會在乎嗎?」
他仍是要走,仍是要與她保持距離,仍是在心中築起高高的城牆。古訣疏離的口吻讓尋畔有一瞬間黯然,如果可以,她多希望拂去他臉上的滄桑,撫平他眼中的寂寞
「別再對我施舍你的溫情與憐憫,我不需要!也別再當我是孩子.那個仰人鼻息的古訣已經死了.四年前就死了,我該感激你的,如果沒有你當初的那番話,今天我或許還活在古修明的影子里,帶著那個可笑而偽善的面具。」她的遲疑無疑成了最大的諷刺,逼得他不得不豎起一身芒刺,「如今的我已能走出心魔,可是你呢?你可以嗎?」
她可以拋去古修明的存在嗎?」尋畔扯了扯嘴角,欲出口的話哽在喉間進退不得.最後她仍是選擇咽下。
睡意仿佛依舊朦朧著意識,怯懦也好,逃避也罷與四年前一樣,她仍是無法理清腦中的紛亂.亦不願去盤根追究任何結果,她只是不想孤身一人守著偌大的房子;不想獨自品嘗著澀澀的蘿卜干;不想書房內的台燈只映照出一個人的影子;更不想午夜夢回時只能與寂寞纏纏繞繞;她不想什麼都不想
「別這樣看著我。」尋畔的水眸似是含著幽怨的秋波,逼出他心中的蠢動、渴望與無奈,用力扳過她的雙肩,他無比挫敗地低吼,「該死,我叫你別這樣看我,你听到沒有,听到沒有!」
話音未落,稍嫌冰涼的唇已經拂上尋畔的唇角,空氣漸漸凝固起來,夾雜著不知名的火花,仿佛觸動了某種古老而神秘的媒介,牽動起他們之間異樣的磁場。由淺至深的輾轉纏綿,相濡以沫的輕憐蜜愛猶如蜉游生物短暫的幾世輪回.剪剪柔情剎那間騰空,卻又剎那間隕沒。
輕撫過她的發絲,掌心傳來隱隱的刺痛強迫他喚回殘存的理智,趁著肆意膨脹的欲念尚未將他吞沒.古訣首先抽身退開,調整兩人急喘的氣息,尋畔潮紅著面頰.雙唇半啟,殘留的激情未退,只能愣愣地任他環住腰身,微張的水眸中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