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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戲 第37頁

作者︰攸齊

「誰要幫你熱鬧!是要你們離開,不要把葬儀社開在這里!」小吃店的老板娘有些激動。誰喜歡葬儀社開在對面啊,一天到晚見棺見死人,生意會好才怪!

「跟大家說個故事好不好?說完了要是不喜歡,我們再來討論好嗎?」

「對啦!先听听看游小姐怎麼說啊。」躲在自家眼鏡行的歐先生跑過來,怕挨揍,遂躲在牆柱後面高喊。

先前這些鄰居知道他把店面租給游小姐後,時不時上他的眼鏡行抗議,說他為了賺錢不顧鄰居情誼。天地良心啊,他是看游小姐那麼誠懇,每周北上來找他,媽媽又是她急救的,他做人一向是有恩報恩,才決定出租的。

「大哥大姐知不知道孝女白琴怎麼來的?」底下無聲音,不知道是不屑回應還是真不知。她繼續說︰「那黃俊雄布袋戲你們一定知道吧?藏鏡人是白琴的哥哥呢,這個你們就不知道了吧?」說起黃俊雄,這些大哥大姐怎可能不知?好奇心令他們豎起耳朵听。

她從布袋戲角色說起,再說到歌仔戲那段。「其實這個角色本身是很孝順的,她為了將她母親的骨灰帶到聖地安葬,才行走江湖,後來被歌仔戲的演員帶入喪禮中,成了代哭文化。他們會從事這行業,也都是為了養家。不瞞大哥大姐,我以前也是唱孝女白琴的。」

里頭招待室準備得差不多了,林雅淳走出來探看狀況,讓她捕捉到這句,她抽口氣,只覺得詩婷真不怕死,人家都不歡迎她在這開公司了,她還主動掀過往?

「我以前不愛讀書,很叛逆,媽媽知道我在唱孝女白琴時,罵了我一頓。當時年輕不懂事,認為自己不偷又不搶,為什麼不能做?我常常為這事和她吵架,頂撞她。其實這工作真的好辛苦,晴天雨天台風天,只要排了告別式就要去唱去跪去哭,膝蓋跪腫了也不敢說。在跪哭的過程,還遇過有人吐口水在我要經過的路上,我看到那坨口水,但不能躲,也是要爬過去;我覺得好委屈,哭得亂七八糟,反正本來就在哭,不會有人發現我是為什麼哭。我從來不後悔進入這行業,只是後悔自己當時沒體會媽媽的苦心。」

她說話時,是噙著笑容的;不夸張,讓人看了舒服的笑弧。她聲音輕輕的,軟軟的,听來溫柔知性,而她說起自己和母親的那段時,面上流露出的懊悔教人看了感動,很難不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銀樓老板娘不知不覺就泛淚,可想起她的銀樓就和這家禮儀公司正對面,老擔心自己會被煞到的她不甘心地說︰「所以你把公司開在這里,我們這些人不就要每天听你哭?」

「大姐請放心,我很久以前就不唱了。老實說,社會環境在改變,這需求已經不多,但她本身是一個很孝順的角色,所以我會延續她對她母親那份孝心,為每一位客戶服務。」她看著後方公司大門。「這里只是我們的辦公室,讓家屬方便與我們聯系的一個管道。我們還有一個非常棒的招待室,是有吧台的。大哥大姐要不要進來喝杯熱咖啡?熱茶也有,今天這麼冷,一直站在這里吹風也很不好受吧?里邊還有馬卡龍,進來喝個熱茶用點心,然後看個影片,好嗎?」

她其實不確定有沒有人願意踏入,可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只要其中有一人願意步入她的公司,看見里頭的環境不似他們印象中陰森,那麼她就有機會存這里安穩扎根了。

「有馬卡龍哦?媽、媽,你緊來啦,你不是一直想吃馬卡龍?游小姐要請客啦!」大聲呼喊的是歐先生,就見歐太太攙著老太太從眼鏡行走了過來。

老太太一走過來,四處拉客。「小王、老李,這麼冷杵這干嘛?大家一起進來坐啊。人家游小姐很有心啦,上次要不是她救了我,我現在不知道被抬去哪里埋了。」跟著媳婦笑咪咪地進入,如同走自家廚房般自然。

年紀那麼大的老太太都沒忌諱了,他們這些人還怕什麼?一個好奇地踏進大門後,又跟著一個,隨後一群人全擁上前。

林雅淳瞪大了眼,湊近她。「這也差太多了吧?你居然把他們都哄進去參觀了?」

「其實我也很擔心,就怕他們不听我說。只要這邊的鄰居一天不接受我們,我們的工作就難進行。但沒想到他們不是那麼頑固,我想可能是我已經用最誠懇的態度來面對他們,他們也感受到了吧。現在就希望他們看過里面的環境後,是認同我們的。」只要釋出善意,就算被拒絕也沒關系,總有被看見的時候啊。

她看了看身後桌上已燃盡的香,道︰「你進去幫我招呼他們,播那支我們的廣告讓他們看,我整理一下就進去。」

轉身時,眸光一晃,對街站了一個人,那人發現她注意到他了,兩手抱起一個長薄紙盒,穿過馬路,緩緩朝她走來。

「不是跟你說不用來嗎?」那人站定時,她掛著甜笑這樣問。

「沒來的話就錯過剛才那麼精采的一幕了。」

「這是稱贊還是諷剌?」

他笑。「當然是稱贊,真心誠意的。」楊景書看了看她公司外觀門面,指著某處。「不是說那里會有個電視?」

「我要的現場沒貨,下午才送來。」她看看他方才一路抱過來,現擱在他腳前的長紙盒。「送我的?」

「不是要我寫字送你?」

「寫了什麼?」

「你要在這里看?」

「當然要在我辦公室看。」

他兩手拿起那個長盒,往里頭走。

「很重吧?」她跟在他後頭問。

「還好。」他熟門熟路地走到她辦公室前。裝潢時他來過幾次,對這里的環境不陌生。

游詩婷開門後,繞到茶水間幫他沖了杯熱茶。再次回辦公室時,他已把那幅字畫擺上她桌面,走近一看,她驚喜不已。「這你寫的?」

她以為就一般白紙黑字,可眼前的卻是金銀兩色的字體,紙張也不是宣紙那類的。「這什麼紙?」

「淺色灑金紙。」

「看起來好華麗。」她不懂書法,只能吐出俗氣的贊美。

「燈光下會顯得特別莊嚴。」

「謝謝你啦,我好喜歡。」把手中杯子遞出。「請喝茶。」

他接過時,她還不放手,手指還悄悄探長,覆在他指尖上。

楊景書心里一陣好笑。這是她最近很喜歡做的事,找機會就模上他的手。

「詩婷。」他語聲持平,听不出什麼情緒,可她就是听出來他是在警告她;但警告歸警告,他又不會罵她打她,所以,她手仍貼著他的。

她皮皮地笑。「這樣也被你發現了啊。」

「你做得這麼明顯,誰看不出來?」她根本是兩手包住他的手。

「因為茶有點燙,我怕你沒拿好,幫你扶一把啊。」

「你這樣我沒辦法喝水。」

「唉呀,偷模一下又不會怎樣,要珍惜每一次的相聚啊,說不準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面啦。」嘴巴上叨念著,手卻松了開,目光落在眼下的字上,研究起來。

是心經呢。她在不少法事上听見經文,其中心經最讓她喜歡,大概是好讀易懂。

他喝口水,目光落在她沉靜的側容。他後來在空大修相關課程,但空大未有「死亡體驗」這堂課,他不知道躺過那里面之後,會有這樣的改變。是只有她這

樣,還是體驗過的學生都如她這般,在言行上都會和以往不大相同?

比起她來實習那時,她現在活潑多了;但又和當年十六、七歲那樣的直接不大一樣。那天她突然跑來找他告白,又親吻後,她說她接受他想要彌補她的想法和承諾,可她至今卻未真正開口要他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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