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才奇怪。第一個到現場的員警听景書他叔叔說他一看到阿公落水就馬上跳下去救,可是警察看他只有下半身濕著,上半身很干爽。還有就是手機的問題,就算他放在上衣口袋好了,跳下去難道不會掉出來?警察有問起這個,你們知道景書他叔叔怎麼說嗎?」
「快講啦!我們最好是會知道!」不耐地催著。
「景書他叔叔說,他要跳下去前,先把大哥大拿起來放在一旁。」
「看到鬼喔!最好要救人時還會先想到保護手機,那是他爸爸耶!」
「天兵,你變聰明了。就是這樣才奇怪,景書說阿公會落水一定有問題。」
「我感覺也是有可能啦。大哥大光設定費和保證金就差不多要近四千元了,加上機子辦到好少說也要上萬元,他拿起來再下水救人,好像也合理。」
「合理個屁!機子壞了再買就好啊,換作是你,你看到你親人有危險你還會想到先保護手機?」
「所以事情跟他叔叔有關?」
「不知道。我沒听他提過他有叔叔,在醫院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們有人知道他有叔叔,還是曾經看過嗎?嘿,仁凱,你跟景書最好,你見過吧?」
「我也是在醫院時才第一次見到。」熟練地折著元寶,王仁凱低道︰「不過我曾听阿嬤說過景書叔叔的事。阿嬤說生景書叔叔之前家境並不好,本來也沒打算再生,沒想到意外中獎,家里實在養不起第三個孩子,就送給人家養了;後來好像是景書他叔叔無意間發現自己是被收養的,才回來認親。之後好像每隔一段時間,景書的叔叔就會回來住幾天,平時還是在南部跟養父母生活。」
原來他叔叔住南部,難怪她幾次看見他遇上他叔叔時,好像有仇恨似的……
游詩婷折蓮花的手忽然一頓。他們剛才說阿公的死可能和他叔叔有關,景書對他叔叔的態度又……她倏然雙掌撐桌起身。
「你干嘛?」對座王仁凱被她拔起的身影嚇了一大跳。
「廁所,尿急。」跑進屋時,一室安靜,若不是亮著燈,這樣的氣氛真要以為屋里沒人。她腳步放得極輕,深怕吵醒在一樓房間休息的阿嬤和姑姑。
上了二樓,她熟門熟路地朝他房間走。這房子是舊建築,屋齡很老了,除了老人家房間在一樓外,二樓是楊景書的房間,另一間是景書姑姑出嫁前住的,還有一個房間,她沒見門開過,只是他曾交代她可以上樓,但不能進那個房間。
房間里有什麼?一堆女人尸體?她曾經無聊地想過該不會這里也有個藍胡子吧,可現在就站在那房間門口,卻讓她心生一探究竟的古怪念頭,因為她听見里頭似乎有聲音。
才想靠近,最里邊那間房門開了,地板上,影子拉得很長,她稍一疑惑,那影子動了,她看見楊景書站到了門口,右手握著一根棒球鋁棒,她驚訝時,他一側身往她這方向來;他看見她了,可腳步只稍頓,又緩緩走來。鋁棒在地板磨擦出聲音,尖銳刺耳得令她膽顫心驚。
她舉步移近,距離稍窄時,她才得以看見他悲傷的眼底滿是血絲,卻對她視若無睹。在他擦過身側之際,她拉住他左臂。
「你……去哪?」他左手握著什麼,她低首一看,是一卷黑膠布。
楊景書緩緩垂眸,看著她,聲線低啞︰「你只有兩個選擇,一是進我房間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是閉嘴不要問。」
溫熱氣流擦過耳邊,她回神時,他人已踹開那扇他不允她進入的房間門。
她心下一駭,跟著進入那房間,空氣里盡是煙、酒氣味,悶沉得幾要令人喘不過氣,地板上散落扁掉的強力膠管、針筒、一些人片光碟和情色雜志。
沒想過房門後是這種景象,她錯愕時,听見笑聲,循笑聲望去,在床鋪上看見男人側著臉笑,一種近似瘋癲的狀態……她認出那張臉,是景書的叔叔。
「少裝死,給我起來!」楊景書拉起那男人。
楊嘉民揮開他手。「你誰啊,你叫我起來我就起來?」
「不起來?」鋁棒一舉,對著楊嘉民腿膝敲了下去,楊嘉民一跪,他扔了鋁棒,回頭對著呆若木雞的她喊了句︰「詩婷,關門!」
「啊?哦……喔。」游詩婷楞了半秒,把房門合上,指月復往鎖中央突起的地方一按。她回身時,貼著房門板,看著面前那幕,有些無措,有些不安……他到底要做什麼?
第9章(2)
趁楊嘉民無防備之際,他拉開黑膠布,從後方往前將楊嘉民的嘴巴粘上,繞了好幾圈.,他一掙扎,楊景書腳一抬,從他膝窩處狠踹,他跪倒在地。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際,楊景書將他兩條胳膊往前一扯,膠布拉開纏上雙腕,接著是雙腿,被捆得毫無行動能力。
走到楊嘉民面前,抬腳踩上他大腿,楊景書身子低傾,對上那雙黃濁濁的眼。「是不是覺得很熟悉?」他面無表情,雙眼仍是血絲細布。「怕不怕?」
靜看了楊嘉民好一會,他彎身拾了那根鋁棒,低眸端詳良久後,才啞著聲音說︰「這個……打棒球很好用。小時候我不會打,只會把球扔出去,爸爸他會揮動球棒,『喀』一聲,我就看見球飛得又高又遠,那時候心里多希望快點長大,最好和爸爸一般高,就能接到他打的球。但是……那個凶手是你對不對?」
被貼得緊實的嘴巴只隱約听見楊嘉民發出近似痛苦的嗚嗚聲,他像被打得清醒了點,搖頭否認。
「不是你還能是誰?阿公市場休息就會去那里釣魚,他環境還不熟嗎?怎麼可能摔落池里?我剛剛一個人坐在房里想了又想,你是最有可能的嫌疑犯;那麼,那年我爸媽的案子是你做的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他說話沉了點,少了方才的怒氣,多了些感傷。
楊嘉民只是搖頭,雙目盯著他手中的鋁棒,深怕又往自己身上招呼。
「難怪……難怪我從以前就害怕你的眼神。那時被媽媽放進衣櫃,黑暗中我看見你戴帽又覆口罩,我只能看見你的眼,所以我才沒能認出你就是那個把我爸媽分成十多塊的凶手……」
見他眼神游移,不敢看他,楊景書拉住他後腦勺的發絲,逼得他不得不仰視他。「你不知道我在衣櫃里,事後從阿公和阿嬤那里知道了我被警察從衣櫃抱出,你誤以為我知道你是凶手,所以你每回來台北,就找我麻煩。拿刀片在我眼前擺弄,把阿嬤帶我去夜市撈回的小魚拿去蒸了喂給小黃;你還戳瞎小黃,害它出去就被車撞死……你做這些,就是為了嚇阻我把看到的說出來,是不是?」
哪有罪犯這麼容易就認罪的?而且面對的還不是警方,楊嘉民當然還是猛搖頭。
「敢做不敢當。」他蔑笑出聲,眼神在周圍繞了圈後,在床頭看見一條毛巾,他抓來綁在楊嘉民臉上,覆住口鼻,只留眼楮以上;他又翻動衣櫃,隨便拿了頂帽子往他頭上戴。
對上面前那張被他遮掩到只剩下眼楮的面孔時,他確定了什麼,他別開眼,目眶濕熱。
從沒听過他提起他的父母,認識他時,只知道他是阿公阿嬤養大,她一度想過,他的雙親要嘛不在了,要嘛可能離異,卻沒想過會是她听見的情況。不清楚前因後果,只能猜到他的叔叔可能是害他其他親人不在的罪魁禍首……多麼殘忍的親情。
她看著他的側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直到看見他雙肩顫動,看見他低垂臉孔,看見他緩緩彎身,看見他雙手撐膝,看見他滴落的淚水,看見他最後矮了身子,兩手抱住自己的膝頭,埋首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