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潤升依然抬手搖了搖,繼續干嘔。
「他應該不是吃壞肚子,是不習慣里面的味道吧。」游詩婷在外頭听見他們的談話,接了話。
陳潤升趴在馬桶上猛點頭。
「他點頭耶!」阿泰喊著。
「你真的很遜,這樣就吐?你這樣還想開公司,不就一天到晚負責吐就好?」游詩婷隔著牆說。
「那現在怎麼辦啊?我要怎麼幫他?」阿泰揚聲問。
「你能幫他什麼,幫他吐嗎?」林雅淳翻翻白眼。
游詩婷想了想,對身旁的林雅淳說了幾句話後就離開。
「陳潤升你好了沒?好了就出來OK?」林雅淳走進男廁,催了催。
阿泰攙著陳潤升走到洗手台時,林雅淳說︰「你不只很遜,是超遜,非常遜。這樣就吐?難怪詩婷不喜歡你,太不man了啦。」
外頭,正要步入男廁的男人听見里頭傳出女性嗓音,他確認般地抬眼,看著懸在廁所門外的指示牌,是男廁無誤。
他在想,現在走進去似乎不恰當,不管男廁為何出現女性的聲音,他這會走進去也不可能真的拉下拉煉。他尋思著這會要先回去幫忙法醫解剖那對小姊妹,還是在外頭稍等待時,里頭又傳出說話聲。
「詩婷就說要用水洗鼻子啦,她說這樣就不會有味道留在鼻子里,你到底要不要洗啦,很煩耶!」林雅淳嚷嚷著,然後翻翻白眼,又道︰「要用力擤OK?你幾歲了連搏鼻子都不會啊?」
詩淳?決定先回解剖室的男人腳下一頓,慢慢地轉過身,看著男廁入口,像是在確定自己是不是真听見了那個名。
「好一點沒?這樣還有味道嗎?詩婷說這個方法很有效。怎麼樣?」林雅淳看著洗手台前那用力洗鼻子的身影。
陳潤升抬臉,抹掉面上水珠,深深吸口氣。「耶?真的有用!」
「人家詩婷不知道看過多少大體了,一定知道怎麼消除那種味道啊。」阿泰接著又說︰「不過不是我要說,同為男人,我真的以你為恥啊,OK妹那麼大驚小敝的個性都沒吐了,你吐什麼啊?」
「我哪有大驚小敝!」林雅淳嚷嚷出聲。「你不要毀謗我OK?」
「OKOK!」阿泰做出投降狀,看著陳潤升又說︰「其實也沒想象中那麼可怕,里面都還有輕音樂可以听,那味道就是有點特殊而已吧,也沒難聞到需要吐啊,死了三天的雞還比較臭咧。」
低頭漱口的陳潤升聞言,驀然明白在火車上游詩婷為什麼會說出那句「你會吃不下去」的話來。但……等等!他想起了什麼,抬臉問︰「死了三天的雞是怎麼回事?」
「就大尾啊。他腦袋不知道是裝大便還是狗屎、之前有天突然拎了只死雞進教室,他說死了三天了,他故意去市場買來家里放的,他把死雞放在他家後院,本來打算放一星期,但實在太臭,臭到他爸媽受不了,他才提前拎到學校。」
「拎到學校干嘛?」
「為了讓大家體驗尸臭味啊。」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件事?」
「你那天好像請假……唉呀我忘啦,反正那天你不在就對了。」
陳潤升翻翻白眼。「那你們還敢笑我!原來是早就聞過那種味道!」
阿泰哈哈大笑。
三人走出廁所時,和外頭男人對上視線,均是一楞。
男人長得很俊秀,眉目溫朗,不帶悲痛神色,應該不是家屬;他穿著白襯衫和黑西褲,外罩了件黑色薄背心……大概是這里的職員吧。
「都是你啦,跑到男廁講話又那麼大聲,害先生不敢進去。」阿泰戳戳林雅淳的太陽穴。
「還不是因為陳潤升!」林雅淳瞪著阿泰低咆後,轉頭看向男人。「先生,不好意思,我們是來實習的,因為我同學是遜咖,第一次見到真的大體,就吐了,我只是進去幫他一下而已,你……你請用啊。」她手心朝著身後,做邀請狀。
楊景書微微一笑,低問著︰「你們是學生?」
「嗯嗯嗯。」三人點頭。
他噙著笑又問︰「哪個學校?」
「N大,生死學系。你听過沒?」林雅淳問。
N大?他記得前幾天張啟瑞曾向他提了一下農歷年前,N大有六位學生要到公司參訪並實習一日的事,問他要不要幫他們做個生涯規畫的演講和建議,他那時似乎是要啟瑞負責就好。那麼,實習的會是這幾個嗎?
他輕頷首,道︰「知道。听說環境相當不錯,師資和學生表現都很好。」略頓,再問︰「幾年級了?」
「大四!」自己的科系被稱贊,阿泰很得意。
「那麼,要好好加油。」呵口氣,壓抑不受控的心跳,他道︰「里面還有女生嗎?」
「沒了。」林雅淳搖頭。「就我一個。你不要誤會啦,我們學校的女生都很正常,不會沒事上男廁,我真的是為了幫我同學。」
聞言,他仍然掛著溫和的笑,然後朝三人輕點下顎後,步入男廁。
所以……他方才听見的那個名字,是听錯了?
洗完手,走出男廁時,就見約十步之遙,穿著黑色鋪棉外套的馬尾女孩走向那三人,其中一個男生撲上去抱住她,她踩了下對方的腳,然後轉往遺體化妝室方向;男生追上去拉她手,她抽回手,走得愈發快速了。
楊景書只是怔怔看著那畫面,然後,淡淡地笑了。
原來跑去讀書了。看她樣子似乎過得不錯,有可愛活潑的同學,還有那位對她親密的大男生……他是該放心了。
第6章(1)
這幾日,做了許多實習,除了首日的化妝外,服務台作業、行政業務見習、冷凍遺體進出、火化業務、奠禮堂布置和參加各宗教的告別式等等相關工作外,也讓他們了解民間送葬禮儀還有陣頭。
時間緊湊,忙個不停,每晚回房間洗過澡倒頭就睡,除了逛過一次士林夜市外,什麼地方也沒去,他們甚至一坐上公車,就在車上睡著了。
游詩婷轉頭看了眼那睡到整個顆都靠上她肩窩的林雅淳一眼,幫她拉高蓋在身上的外套後,繼續盯著自己的小筆電。
檔案里,全是她這幾日的實習記錄。只要有時間,她便走入二殯的禮堂,她客氣地告訴負責的禮儀師她是實習生,然後便留在會場內看整個流程。
這行業早年是被瞧不起的,認為是沒才能沒學歷沒身分地位的人從事的低下工作;然而這幾年因為政府推動喪禮服務丙級證照考,加上大環境景氣不佳,還有媒體的過度渲染下,愈來愈多人肯定這個工作,也愈來愈多人加入這個行業。
「生命事業」儼然是目前炙手可熱的新興行業,這對相關工作者來說,自然是好事,但如何在這塊領域里佔有一席之地,是她目前最需要努力的一課。
她參觀不同禮儀公司承辦的告別式,為的是想了解他們的流程是否能有更創新的部分,然後從中學習,將來這些都是她的能量。
大概是因為下班時間,公車走走停停,她有些不耐煩,干脆關了筆電,遠遠地,有什麼聲音傳來,她略不安地挪動了子,身旁的林雅淳驚醒過來。
「怎麼了?」林雅淳揉揉眼。「到了啊?」
「不是。」游詩婷笑了下。「我就是坐得有點不舒服。」
「喔。」林雅淳點點頭,正想合眼繼續補眠時,忽然睜大眼。「那是在廣告什麼嗎?」她坐直起來,靠近車窗,看著外頭,那是一個女子透過麥克風的聲音。
「憲華,你是不是死掉了?」外頭又傳來聲音。
前後座的同學紛紛看向窗外,阿泰眼珠子都粘到窗上了。「她說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