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話哪能對她說。于是,他道︰「也不是反覆,是那時閻君念你孝順、善良,有此功德得以覓得好人家投胎,但當時並無適合你的人家,才讓你選擇,現在有這麼好的投胎機會,自然先排給你呀。」
聞言,她怔怔然。投胎好嗎?細細想來,這里會讓她眷戀的並不多,邱女乃女乃年紀大了,再活應該也沒幾年,死了後也會去輪回;品晏會長大,會有新朋友,也會慢慢有能力照顧他自己。再說人鬼殊途,她也不能常去找他;伯公待她極好,但有大花陪伴,有沒有她跟著好像也沒什麼差別;至于身後屋里那人……她想跟著他,可他不讓她跟的話,她也只是單相思……這樣想來,投胎好像也不差?
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她對著門,道︰「我知遒了。原來就是要把我送走了,你才買衣服送我,又弄那一大桌子菜,其實心里很高興可以把我這個惹事的賴皮鬼送走。說什麼生辰,因為等一下就要投胎了,以後的今天當然就是我生日;因為纏著你認你當師父,你怕我真纏上你,所以一知道我要投胎就很歡喜對吧?那也不必對我那麼溫柔啊,我還以為……」鼻頭一嗆,水花花的眼淚滾了出來。「我還以為你對我有那麼一點點點喜歡的,原來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啊。」
她拍了下門板,又說︰「既然你那麼希望我離開,那我現在就跟伯公去地府。听說投胎前要喝孟婆湯的,喝了之後就會把這里的日子都忘光光,把你也忘掉。我不知道這樣子的意義究竟在哪?喜歡一個人了,又要把他忘掉,那為什麼會有喜歡這種事呢?對!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就算明白你心里惦著你生前的妻子,我還是要說我喜歡你,然後我要帶著這份喜歡去喝孟婆湯,喝了就忘了,但是你會一直記得我曾經這麼大聲地對你說我喜歡你。」
巫香蘭靜了靜,不見他有任何反應,她垮著肩轉身。「伯公,我們走吧。」
見她沉著臉,全然沒有那種死魂可以投胎好人家的興奮,福德神嘆口氣,道︰「你這樣跟將軍說話重了點,他買新衣給你、備一桌菜,也是望你吃飽穿暖地去投胎。依他那種性子還怕你纏著他嗎?值可以不理會你的。在陰間的日子其實並不有趣,我還有大花作伴,倒挺好過的,但你瞧他雖是伏魔大將軍,可身邊有朋友沒有?惻啊,他總是那樣孤單,興許是不願你過著同他那般的生活,才盼你去輪回轉世,享受七情六欲的完整生活。」
「我知道,但就是氣,氣他用這種方式。把門關起來做什麼?他為什麼不在我醒來時就告訴我?那樣的話,這兩日我也還可以多看他幾眼,甚至多和他說些話的,結果這麼突然,我連告白都只能對著門板說,他這樣對我很不公平啊!」
埃德搓著白胡,道︰「對他好一點又如何?只是增添傷感。走吧,去了十殿,轉輪王會送你上孟婆那兒,喝了她那碗湯,你就不難過了。」兩道身影慢慢淡去,未留意到身後那扇緊閉的門扉,曾經開了又掩。
第10章(1)
翻身下馬,拍了下馬背,那神駿的馬兒嘶鳴了聲,便隱了去。
走上大街,他隨意看了看,沒想買什麼,只是來填肚子。
這幾日陰陽兩界甚平靜,伏魔冊上待捕或斬的死魂數量屈指可數,日子倒顯得清閑多了。清閑是好事,偏偏一閑,總要听見某個姑娘的聲音,左一聲師父,右一聲師父,喊個不停,明明已入輪回……
「鐘將軍!好久沒見您逛街啦,上次那玉米好吃嗎?我家老太婆最近批了些糯米玉米,據說現在陽間很流行啊,那口感不一樣,您要試試嗎?」烤玉米攤的老板瞧見了他,熱情地遞出剛烤好的玉米,香氣撲鼻。
一般死魂見了他總避開,光明聖地的攤販為了做生意,通常較會主動同他聊上幾句,他道︰「給她吧。」臉龐微微一偏,卻震了震。身側哪有那姑娘的身影?
「呃……給誰?」老板想起了什麼,恍悟道︰「哦——喔,上回那位小泵娘嗎?她有來嗎?」腦袋瓜探了探,沒瞧見誰呀。
鐘靖回神,只是掏出卦錢,擱在一旁,隨即離開。
「將軍,您的玉米呀!」老板見他只放下紙錢,朝他背影喊著,卻只看見他頭也不回地擺手。
「怪了,給了錢又不拿玉米……」老板撓撓臉,繼續他的工作。
這是怎麼了?那姑娘離開好幾日,他居然還想著要買玉米給她……他自嘲地扯了扯唇,有些惱羞成怒,寬袖一揮,身形淡去。
回到屋中,他月兌去外衣,步入屏風後,兩手解著中衣衣帶。
「就……帶子綁不好……」
那姑娘低臉,扯著衣帶,又羞怯又有點可憐的面容驀地竄入眼簾。他一頓,沉郁地瞪著手中衣帶,隨後索性不洗浴了,抓了外衣隨意套上便又步出屏風外。
方走出,寢房矮櫃上頭那疊放整齊的衣物映入眼底,他入定般地不知想著什麼。良久,他長指撫過那姑娘的衣物,是那日送走她前,她換下來的那套原穿在身上的衣褲,是她那年代的運動衣。
「我穿這樣好看嗎?」她抬起新換上的衣袖,笑問。
隱約,那姑娘身形還在眼前啊。
「那以後都穿這個給你看!」她伸展著臂膀,轉著圈。
以後……他突然一惱,五指一收,緊抓那衣物。
哪來的以後?要也只有她穿給別人看,不會是給他看,她做不到就別輕易開口許諾。可這不就是他的決定麼?是他替她決定讓她輪回的,他如今惱什麼?
是在乎啊,怎能不在乎?他在乎,無論是因她是月華轉世,或是因她巫香蘭自有的性子,他都明白他對這個女子是割舍不下的。月華那一世,若非因為他,她不會遭遇那些事;到了巫香蘭這一世,若非因為他,她不會有這樣的命格;他們如兩塊泥,攪和在一塊了,如何分得開?可他卻硬是將她推離。
不知她這一生轉世哪戶人家?不知她家人待她是否真如閻君所言?不知她記憶中還有他麼?她乖巧麼?性子是同月華那世溫婉,還是同香蘭那世直爽?她名字為何?她哪時會再度歸返地府?去看看她好麼?去問十殿閻君她轉生何處,他就去看一眼,知曉她好不好就好,這樣應不違反陰司律法吧?
心念一動,長指自那衣上離開,他一路步出寢房,又穿過外廳,拉開大門時,卻僵滯不動了。
「師、師父?」門外的巫香蘭只听得門後有什麼聲響,還不及反應過來時,門已拉開,她睜著圓目凝望他,有些心虛,有些驚喜。
本來還猶豫要不要敲門的,她已無處可去,但那日氣惱下對他嘲諷了一番,她又怕他不理她,所以遲遲不敢敲門,卻沒想到他就這樣出現眼前。
雖然那日他如此絕情,門掩了就施法讓她進不了屋,可她終究明白他也只是為她思慮考量,才做了那樣的決定,所以哪還能氣他的絕情?這人待人分明是有情咿阿。
鐘靖僵著身子,連腦子似也僵化了,使不動的感覺。那彎彎眉、那大而亮又帶著幾分靈氣的眼、那愛說話的嘴,還有那一身……可不就是那日他買給她的衣裳麼?是真實地站在自己眼前,還是他的幻覺?
見他繃著臉不說話,巫香蘭抿抿嘴,鼓起勇氣說︰「我、我沒有去投胎。」
未投胎?那麼眼前的她是真實存在了?為何不投胎?他沉沉望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