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靜黑的夜空,掛著月牙彎彎,還有幾顆星子閃爍,泠泠水聲添了幾分詩情,卻有不適宜的聲音壞了這刻寧靜。
「呃!般、搞什麼嘛……人家我、我很努力工作,也沒、沒偷懶,為什麼要叫我回家、家吃自自己……」坐在大石上的縴瘦身影仰首喝了幾口酒,哭嚷著︰「嗚……叫我、我做到這個月底……我、我又沒其它才能……很、很難找到……到工作的……呃……」打了個又響又長的酒嗝。
「什麼不需要……人、人手,所以才忍、忍痛請我休息……都、都騙人啦!」手臂一揮,又嗚嗚哭幾聲,抬手抹抹淚,眼一睜才發現面前有水,而且還有魚!
她手探入水面下,撥著水。「哇,好涼哦,哈!」干脆鞋一月兌,和手機錢包一起擱在一旁;她兩腳滑入水面下踢動著,濺起一陣水花。「嘻嘻嘻!真涼快!」
玩了一陣,那抱著酒瓶的雙手,突然又將瓶口塞入嘴巴,喝了起來。「嗚……真是太、太過分了……人家好歹高中就在那、那里打工了呀,這樣就叫人家離職……很過分欸!你說對不對啊?」她瞧見魚兒游過,掛著淚花笑嘻嘻地問。
「呃……小魚、魚兒,我們交個朋友怎麼樣啊?我、我請你喝酒……」酒瓶一翻,瓶口對著水面,瓶里的液體「嘩」一聲泄出。「好、好喝嗎?喝了再上!明、明天再去找老板算賬……叫、叫他不能辭了我,不然我就……就告他!」
想到了什麼,開心地笑了起來。「對!就告他……呃!」又打了個酒嗝,她說︰
「慶、慶祝我明天去找老板算賬,小魚,我們干一杯!」唇就瓶口,一仰頭。
「咦!沒了?」將酒瓶湊到眼下,她眯起一只眼,用張著的那眼瞪著瓶里,不相信地再把酒瓶瓶口朝下,紅唇湊上瓶口舌忝了舌忝。真沒啦?
「嗚嗚,臭小魚,你把我的酒喝光啦?還、還我啦!」扔掉酒瓶,她彎子,兩手在水面拍打,又像撈著什麼。「嗚……我不要跟你做、做朋友了啦!你、你把酒吐出來,還我啦……」兩手用力撈著魚。
哭聲切切,伴著水花聲,在靜夜里听來也有幾分滑稽,持續一陣,卻有「噗通」一聲,哭聲瞬間消失了。
本嚕嚕……咕嚕嚕……咕嚕嚕……聲止,四周一片沉靜。
驀然間,遠處一陣狗叫,劃破沉靜,波光粼粼的溪水仍然潺潺淌過,溪面上冷白煙霧升騰,溪面下的清水漸生黃濁,隱約間,似有什麼聲響在空氣間回蕩,不輕不重,卻教人發寒。
那聲音漸顯,一聲一聲的,像是鐵鏈在地面磨擦的聲響,聲音近了溪邊,兩道影像淡淡浮現。
兩頂黑白的高帽下,一黑袍,一白袍;黑袍身影的高帽有著「天下太平」四字,他手中持握有著「賞善罰惡」警語的勾魂牌;而白袍身影的高帽上是「一見大吉」,他手心握有一條粗黑的鐵鎖煉和一副手銬,那長長的黑色鐵鏈條,拖在他白長袍後,格外驚心。
白袍大爺姓謝,名必安,人稱謝將軍,慘白面色,八字長眉,還拖長著一條紅舌,一臉苦情樣,世人尊之七爺;黑袍大爺姓範,名無救,人稱範將軍,其面膚黝黑,濃眉凸眼,五官凶惡,世人尊之八爺。兩位將軍乃城隍座前護衛部將,專司世人亡後勾魂之差事,亦有世人稱之鬼差。
定在溪邊,彼此對視一眼後,白袍大爺將手銬鐵鏈拋出,溪面泛開黃泥,收手時,一條黑色的半透明身影隨之躍出溪面,濕答答地橫躺在白袍大爺身前。
那黑袍大爺開口了︰「王曉清,台北人士,庚申年八月初三午時生,卒于辛卯年七月初八亥時,死因——咦!」
那半透明的身影忽然爬坐起來,臉蛋雖蒼白,仍瞧得出幾分姿色。她一臉神智未清,大聲嚷嚷著︰「我很想睡欸,你吵什麼吵?呃!」語末附上一個酒嗝。
「吵?你嫌老子吵?」頭一回遇上嫌他吵的死魂,範將軍瞪大眼,黑不隆咚的面龐是黑上加黑。
「來,再喝一杯!呃……」做了個舉杯的動作,又打了個酒嗝,才發現腕上的黑色手銬,她愣了一會,嘻嘻笑兩聲。「原來你喜歡暴力一點的……有皮鞭沒有?」
「……」範將軍皺眉思索,側著黑面低聲問身側的白臉︰「你听懂沒有?」
謝將軍搖搖頭,長舌令他說起話來是慢吞吞,斷句亦是斷得特別。「听……不懂。干……啥要懂?勾了回去讓……她自己跟老爺說去。」晃動的長舌顯得語音有些模糊。
「看這模樣,生前八成是個酒鬼,死後……不對!」話說一半,倏然一頓,範將軍手腕一翻,索魂簿便攤在掌間,他看了看內容,再看看面前那道女魂,突喚︰「王曉清。」
回應他的是幾聲傻笑和一個酒嗝後,身子隨即軟趴在地。
範將軍上前兩步,矮在她身前,仍舊喚著她的名︰「王曉清。」
「老範你干……啥?快問一問,回去好……交差啊。」謝將軍見同伴毫無進展,促了聲,語調依然慢吞吞。
「你看。」範將軍起身,靠了過去,將簿子挪至他眼前。「王曉清是遭人殺害棄尸,土地昨兒個夜里不是說她不肯跟他到咱們那里報到,說要尋仇嗎?但你看前面那一只,她那樣子不像遭人殺害。」
話方說完,攤軟在地上的那抹死魂突然撲了過來。「嗚嗚……老板,你為什麼不要我……」她抱住範將軍的小腿,大聲泣嚷著。
「……」僵著黑不隆咚的臉,範將軍轉首看著同伴,對方只是晃著紅舌,攤攤手。他抓抓頭,只能莫可奈何地對著女魂道︰「王曉清,有什麼冤情跟咱哭訴也沒屁用,咱和老謝兄弟倆不過是個鬼差,作不了主,你到了咱家老爺面前再說,他自然給你個公道。」
「嗚嗚……老板,你不要走……呃!」打了個嗝,繼續緊抱大腿不放。
範將軍兩道眉毛扭成毛毛蟲了。「大膽!王曉清,你再不放開本將——」
「王曉清、王曉清、王曉清!你從剛剛一來就一直對著我喊王曉清,我又不是王曉清!你連我名字都不記得,虧我在你那里工作那麼多年!」嚷嚷起來。
「你不是王曉清?!」範將軍一把抓起醉得語無倫次的女魂。
「誰是王曉清?你才王曉清啦!」死魂來了氣,瞪大了眼,卻在近距離看到面前那張臉時,哇一聲喊了出來︰「老板!你臉怎麼這麼黑?中毒了是不是?」
「……老謝。」範將軍僵著黑臉,松開死魂後,只見她軟軟地又倒了下去。他模模黑臉,嚴肅開口︰「慘。」
「慘?」謝將軍微微揚聲,苦情的八字眉彎得更八字,他來回看著同伴和死魂好幾眼後,突然訝吼一聲︰「他……娘的!不是勾、勾錯吧?!」
「就是勾錯。這個不是王曉清。」
「老爺會宰了我……們兩個!」白臉驚慌,紅舌還激動地晃著。
「叫土地出來問問。」方道完,套著黑靴的大腳朝地面蹬幾下,道︰「土地!」
才喚了那麼一聲,一名頭戴紫色員外巾、身穿同色員外帔,一手拄拐杖的老翁身影淡淡浮現。打了個呵欠,那老翁轉過身來,白長胡和紅潤的臉頰讓那張面孔顯得慈祥良善。他睡眼惺忪地開口︰「是誰大半夜……」眼一睜,見到面前的黑白無常時,霎時清醒。「謝將軍、範將軍?」
「土地,老子問你!」範將軍大步上前,黑袍隨著步伐揚起擺動,幾分冷凜氣勢。「你不是說王曉清不願隨你報到,要咱們兄弟來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