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及細想,直奔東籬園,只見祈佑德的房門大開,里面傳來眾人的哭泣與嘆息聲浪,那沉重郁悶的氣氛教她腳步踉蹌,身形晃蕩。
「爹,您怎麼了,可別嚇憐兒啊!」祈憐恐懼地跪在床畔,一顆心揪得死緊。
祈佑德掀起沉重的眼皮,握緊她的雙手。「我的憐兒,我可憐的憐兒啊!爹爹對不起你,爹……咳咳……」
「爹!別說話了,您要好好休息,別傷了身子。」
祈佑德搖搖頭。「爹知道大限已到!」他伸手阻止祈憐欲出口的話。
「爹是個大夫,知道自己的日子所剩無多,但……有件事爹不能不說……咳咳……憐兒,幫你取這名字,無非是希望大家疼你、寵你,把你當珍寶般呵護、憐惜,在你娘難產死後,爹對你卻未盡半點父愛,是爹負你,憐兒,你心中可曾怨爹冷落你,咳咳……」說到此,一個猛咳,他又咳出大量血絲來。
祈憐猛搖螓首,晶瑩的淚珠不斷自頰畔滑落,她緊抱住祈佑德的腰際抽泣著。
「爹,別說了,憐兒從不怪您,憐兒愛您啊!您可不能棄憐兒不管,憐兒只有爹一個親人而已,咱們父女倆相依相偎,不也過了十八年。您教我讀書、識字,又讓我習醫救人,像爹這樣一個好人、好父親,上天怎能把您從憐兒身邊帶走?爹,別再說了,只要您好好休息,病馬上就會好起來,只要憐兒找到青天葵……」
祈佑德抬起疲憊的臉龐望住祈憐,慈愛的眼神令她更加心痛。
「爹的乖憐兒,爹知道你孝順、懂事,但有些事咱們不得不認命,趁著爹還有一口氣在,就讓我把話說完好嗎?」
祈憐垂著淚眼,沉重的點點頭。
「爹有個拜把兄弟名叫戚義砷,在你還在你娘肚里時,爹曾和這位戚伯伯做過一個約定。」他停頓片刻,從懷中模出一個紅色錦囊遞給祈憐。
「這里面有封書信和半只玉,那玉原是一對兒,是戚家的傳家寶,言明若爹所生之兒為女娃,便當作祈戚兩家的訂情物,爹希望你能帶著這包錦囊,前往江南投靠戚伯伯,以戚伯伯的為人,他一定會比爹更疼愛你、更憐惜你,這是爹的遺願,憐兒,你不怪爹擅自訂下這樁婚事吧!」他忍著一口氣喘息道。
「不!爹,女兒不想離開您,爹!」
祈佑德心疼的模著祈憐的發絲。「憐兒啊!爹也不想離開你,可是爹……咳咳……」語未止,急遽的咳嗽讓他一口氣無法平順。
祈憐擔憂的把著他的氣脈,只覺他脈象微弱,情況堪危。
「爹……」她又慌又急,眼淚更是撲簌簌直落。
「憐……憐兒,答應爹去找戚義砷,讓爹在天之靈……安心……憐兒……爹最……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
「爹,憐兒知道,憐兒絕不會讓您擔心,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可是爹,您得撐下去,別放下憐兒不管啊!」
祈佑德唇畔漾起一抹笑紋。「爹……要去找你娘了,爹……爹祝你幸福,要幸福哪……憐兒……」說完,他閉上了雙眼,臉上充滿安祥與滿足,仿佛靈魂已追隨愛妻而去。
「爹——」
祈憐肝腸寸斷的嗚咽令所有人聞之皆愴然淚下,個個失聲痛哭,哀鳴著體恤下人、慈藹待人的好老爺就這樣撒手人寰了。
整個祈家莊頓時陷入一片愁雲慘霧、悲傷蕭索的氛圍里。
※※※
一個月後
「小姐,您為什麼不留下一、二個男丁苞我們一道前往洛陽,尋找那個戚老爺比較安全,至少看起來也體面多了。」
自幼便進祈家當婢女的小蠻,絲毫不知外面的險惡,只知道小姐金枝玉葉又嬌柔高貴,出自名門之後、又為神醫之女的小姐不該也不可太過寒酸才是。
祈憐拭去額上汗珠。「小蠻,出門在外,人是越少越好,太多人反而容易遭人側目,更易惹來殺身之禍;何況帶個男丁前往戚家總是不便,畢竟我們是要投靠別人家,總不好太過招搖。」她的溫柔笑語總是如春風般悅耳、宜人。
小蠻臉兒微紅。「對不起!小姐,是小蠻太不更事,不該口出誑言。」真是糟糕,虧自己跟隨小姐許久,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祈憐搖了搖頭。「沒關系!小蠻,你自小便跟女乃媽住在府中,從未出莊一步,是我不對,該帶你多出去走走,多了解外頭險惡才是。」
「小姐,您這麼說,真叫小蠻感到汗顏,畢竟您平常教我那麼多,是我太笨,沒能記得這許多;不過,小姐,您懂好多喔!不愧是個才女耶!」她真為自己有這麼一個多才多藝的主子感到驕傲。
祈憐只是搖頭輕笑,未置一辭,自小案親教導甚嚴,祈家就她這一個獨生女,也因此祈佑德對她更加要求,希望她有所作為。不僅教她祖傳醫術,還令她習四書五經、書畫、琴韻,但對她而言,反較偏愛醫理。平常出門不是四處采藥,便是隨著父親听脈問疾,多少听聞一些坊間閑語,也讓她了解了莊外的危險與凶惡,就算她不去害人,也必須要有所防範才是。
「可是小姐,為什麼我們要做這種打扮,好怪啊!看起來不男不女的,胸前還要束那層層白緞,好痛哪!」
「我們兩個都是女流之輩,又不擅武技,一身女裝難免會遭來覬覦之輩。」祈憐耐心地為小蠻解答。並微笑叮嚀道︰「小蠻,別再喚我小姐,否則咱們的身份便暴露出來了。」
小蠻懊惱的捶了下自己的腦袋瓜,大叫道︰「啊!瞧我這腦袋真是笨哪!像小姐……不不不!像公子如此天仙模樣,我這一叫,豈不替公子引來更多不肖之徒?」
祈憐淡笑不語,抬頭望著赤日炎炎,不覺一陣昏眩襲來,她暗自閉目片刻,睜開眼,見前方有一片茂盛樹林。
「小蠻,累了嗎?」她轉頭望著微喘的小蠻問道。
小蠻早就累垮了,只是主子不說,丫頭豈有喊累的道理,這會兒祈憐開口,小蠻臉上立即覆上一片喜色。
「小姐,你累了是不?」她忙過去攙扶祈憐,一時之間竟又忘了稱謂。
「小蠻,你剛喚我什麼?」祈憐故意板起臉孔。「啊!小蠻該死,小蠻知錯了。」說著,她舉起手朝著臉兒準備刮去。
祈憐忙拉住她。「下次記得別再犯了,曉得嗎?」
「是!鮑子。」小蠻隨即牽著祈憐往林內走。「公子,您先坐在這里歇歇,小蠻到處看看有沒有水可以止渴。」
「去吧!小心點!」
「小蠻馬上就回來,公子可千萬別亂跑喔!」她不放心的左右張望,生怕這片林內有毒物猛獸般,這才快速地走開。
祈憐隨意看看,只見到處遍布枯枝敗葉,雖是林蔭蔽天,遮去赤日驕陽,但在此深秋季節,仍感到有些寒意。此情此景竟讓她感到分外蕭瑟、淒然,令她想起了爹爹在世的時候……
正當祈憐沉湎于憂懷的思緒里,一聲尖銳的叫喊聲令她猛然回神。
小蠻!?
未及細想,她立即循聲而至,只見小蠻被三、四名彪形大漢團團圍住,嚇得是花容失色,渾身打著哆嗦。
「你們干什麼?」祈憐低聲喝斥。
那四名大漢轉過頭瞄著她笑道︰「嘿!又來了個小白臉,瞧他聲音細不溜丟的,敢情又是個軟腳蝦。」
「兄弟們!看看他的衣著肯定來頭不小,咱們這會兒肯定要發了。」
「是啊!」
四個人閑說著,不懷好意的目光在祈憐身上轉啊轉的,看得小蠻心驚膽跳,生怕小姐遭人輕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