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靜海臉上突然閃過一抹復雜難解的神情,淡漠說道︰「世事難料,難保沒有這麼一天。」
「好吧,十三王爺,末將遵旨。」她一甩浴袍寬大的袖子,對他行了個十足十的宮禮。「以後隨時不忘貼身穿著青甲,這總可以了吧?」
她這一番唱作俱佳立即卸下了他那張冷漠的面具,風靜海微微一笑,輕敲了下她的頭,調侃道︰
「都要受封一等武侯了,還這麼頑皮。」
她紅唇勾起,斜瞅著他。「義父大人,本人今年芳齡二十四,而且即將成為西陵國惟一的一品武將,已非昔日的頑劣女童,請您手下留情好嗎?」
從小到大,不管在何種正式場合,她從不在人前喚他一聲「義父」,反而在兩人獨處、私下互相奚落時才如此叫他。
「哦?我倒看不出有何不同,」他好整以暇的說道:「脾氣一樣不知收斂,兵法一樣亂七八糟。」
「亂七八糟?」她聞言柳眉高挑。「拿下了半個天下,風十三,你有這個本事麼?」
他輕松的說道:「至少,攻下月宛,不需要如此辛苦。」
她听了眉頭一抬︰「請指教。」
風靜海提起筆,在紙上畫了條曲線表示河流,折線則是山陵。「這是軍陽山的地形,當時月宛的布軍是如此……」
他快速的在紙上畫了許多圓圈代表步兵,X形代表弓箭隊,Y則是騎兵。「當時你若耐住性子,等待最佳時機,采分進合擊,則可一舉擒住對方主帥,也可減少雙方軍土的傷亡。」
「古人日風林火山,你出兵向來能達到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的境界,然而不動如山的功夫,卻是不行。」
他這一番犀利的剖析說得她心服口服,只得嘆道:「唉,我看就算我打下了整個天下,你都還有得挑剔。」
風靜海說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你始終不明白這個道理,還有……」
「將不可驕,驕者必敗。」她插嘴接下話。「這句話我听你說過不下百遍了。」
停頓了一下,她不馴的說道:「驕傲又如何?勝的人就是會勝,不會因為他驕傲而失去用兵的手腕,反之,只會更有自信。再說,現下兵權盡在我手,就算我驕傲招忌,又有誰能奈我何?哪天皇上若真看我不順眼,也不敢動我分毫。」
听見她如此狂傲的語氣,他不禁皺起了眉,沉聲警告道:「紫瓏——」
「算了算了,」怕他再提起那套尊君的訓示,她偎向他,雙手撒嬌的環著他的肩。「別談這些煩人的宮廷事。」
她坐在他膝上,赤足在男子的淡紫浴袍下晃著,那模樣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名讓他撫養的小女孩。只不過,那時在他膝上挨打的時候多,和今日溫存旖旎的景象,有天壤之別。
風靜海輕擁著她,心情是從未有過的平和與甜蜜,其中卻又夾雜著一絲不安。他和紫瓏,將來還能有如此輕松玩笑的時光嗎?
不知為何,他心上涌起一股山雨欲來的莫名恐懼。
她卻對身旁男子的心事一無所知,拉長手翻著桌上堆疊的奏摺,皺眉說道:「你難道就不能稍稍放下一切,為自己想想嗎?啊!」前傾的身子失去平衡的歪了一下。
修長的手無聲無息的支住她的身子,風靜海淡淡的說道:「先擔心你自己吧。」
一陣涼風吹入,他忍不住輕咳了一下。
她詫異的望著他。「怎麼了?你從來不咳嗽的。」
和風靜海一同生活了十年,偶爾見他在四處奔波之後露出疲態,而內功底子極佳的他多半躺個一夜就沒事了,卻從未見過他咳嗽,只除了她人在外頭征戰的這兩年。
「沒的事。」他勉強鎮住了涌上喉頭的不適感,輕描淡寫的說道︰「前些日子受了點風寒,沒有調理好,休息個幾天就沒事了。」
「我知你心系國事,但——」她彎身在他的鬢邊落下愛憐的一吻,柔聲道︰「別把身體給搞壞了。」
靶覺到她柔軟溫熱的唇瓣,風靜海身子一顫,心中砰砰急跳,久久不能自已。
自小在宮廷長大,皇族規矩嚴格,處處以禮節來維持王室威儀,與人保持距離,就連親生母親也不曾稍稍擁抱過他,他何時承受過這股親憐蜜意?如此濃情對待?
而疏于與人互動,使得王族子弟在成年後,與異性的交往上產生兩種極端︰一是放浪形骸,對女性予取予求,如英爵爺等一班年輕子弟;另一則是戒慎的深鎖心門,持身甚潔。而屬于後者的他,在冷然了半生,初嘗女性的溫柔時,心中乍然涌出的奔騰情感,自是難以言喻。
「紫瓏。」他輕喚著她的名,扶住她腰的大手逐漸潮熱。
「你準備何時向皇上提我們的婚事?」
听到「皇上」二字,他身子倏地緊繃,神思猛地從濃情蜜意中抽出,臉上神情瞬間恢復了平日的冷然和深謀。
將他的僵硬和轉變看入眼底,她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說︰
「我知你最不願意的就是離開皇上,此事你感到為難,但,我也深知你最重責任與信諾,為了使你答應,才以天下為餌,這就是我的戰略,而力者為王,則是我的生存之道。所以……」
身子逐漸讓連日來的疲累給征服了,她的眼瞼慢慢的垂下——
「不管你情不情願,我終究還是得到了你啊。」她呢喃著。
況且,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能使你忘了小皇帝,得到你完整的心。
她心中如此想著,困頓的合上了眼。
風靜海抱起她的身子,緩緩走入寢房,悄聲放下了床前的紫紗簾帳,輕輕的為她拉上了薄被。
倚坐在床邊,見她平日英氣的容顏,此時露出略顯稚氣的睡容,他忍不住癌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紫瓏,我的破軍星啊,我到底該拿你如何呢?」
嘆息間,他修長的手指徐徐輕撫著她披在枕上的長發,透著一股靜謐的溫和;然而他的眼中,卻透出了深不可測的黑光。
夜,仿佛在為這對不久之後將兵刃相向的戀人,發出了深沉的嘆息。
第二天早朝,金鑾殿上一片的祝賀之聲——
「恭喜紫龍將軍!半片天下如探囊取物,真神人也!」
「相信不久後,東莞國也將入將軍手中啦!」
「對啊對啊,將軍如此武勛,堪稱千古第一人!」
身著青衣戰袍的女子身軀,滿不在乎地斜倚著,仿佛席間眾臣贊美的是另一個人似的。她從宮女手中取餅一杯酒,唇湊上杯緣啜了一口。
然而,在一片阿諛贊頌之中,有一句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古人雲立業成家,將軍已立下千古功業,何時覓得如意郎君,請咱們喝喜酒啊?」
她紅唇微彎,朝坐在宴席另一側的紫袍王者望了一眼,語帶玄機的說道:「十三王爺成親之時,便是我大喜之日。」
正舉杯欲飲的風靜海听了她這番話,俊容不自然的轉開了。
席間眾臣立即討好的起哄著:「原來將軍是為了十三王爺的身家著想而不願先完成終身大事,真是孝女啊!」
「孝女?」她微一愣,隨即大笑,愉悅的笑聲飄蕩在金鑾殿上。
突然一道冷冷的聲音飄入了熱鬧的氣圍之中:
「請問將軍,您麾下的紫龍軍守的是軍令,還是國法?」
她循聲望去,見發言的是立在宴席末端的一名削瘦青年,遠遠的瞧不清長相,只能看見他身上的灰色官服。是準許上殿最小階級的四品官。
那名青年官員的聲音冷冷傳來:「前日有名士兵在市井擒捉了采花賊,不經當地司官審判,便當場擅自殺了,而這士兵,正是紫龍將軍的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