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搭車回去。」看了他一眼,她轉身離開。
沒料到她會在這里,在這時間提起當年的事,張啟瑞因而有好半晌時間反應不過來;待他回神時,哪還有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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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番話究竟是何意思?什麼叫他在報復她?什麼又叫他根本沒喜歡過人?
她到底想表達什麼?又是在氣什麼?他想找她問清楚,偏偏這幾天工作量較大,一天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工作,回到家她也不在,也許她最近的班與他休息時間錯過,或者等今晚事情忙完後,他可以有時間找她問問。
突然「轟」地一聲,讓張啟瑞收回遠飄的心思,他側身,見火勢瞬間猛烈,那炸開來的火花像高空爆開的煙火般,瞬間奪人目光,只不過是驚嚇得奪目。
法師設了壇,在出駕的王爺神尊前捧起一個一般大小的炒菜鍋,含入一口鍋里煮沸的麻油,再朝底下原先用來煮沸麻油的炭火一吐,就這麼爆出火花,但稍縱即逝,無危險之虞卻也憑添詭異的想象。
「瑞哥、瑞哥。」阿坤看著那漸弱的火花,扯扯一旁男人衣袖。
「嗯。」張啟瑞低應了聲,目光不離前頭法師。
「他舌頭不會爛嗎?都不痛啊?」阿坤瞪著法師看。靠!那鍋麻油是真的真的煮滾了,還冒著小泡泡,他親眼所見總不會是假,但那麼燙的油,含到嘴巴里居然還能無事?
「你可以去討一口喝喝看。」張啟瑞看也沒看他。
「干嘛這樣啊,不是等著我喝尸水的心得報告就是要我喝滾燙的麻油……」阿坤不以為然地嗤了聲,但看著法師的動作,禁不住好奇心又問︰「法師現在是在干嘛?」手拿筆沾了碗里那看起來像是血的液體,在繩子和椅子上劃了劃。
「不知道。我今晚第一次。」張啟瑞看得專注,沒怎麼理會助手。
「講得好像你今晚要被破處一樣……」
張啟瑞睞了助手一眼,不答腔。這是事實,今晚是他的第一次——送肉粽。
「送肉粽」是彰化沿海鄉鎮特有的喪葬習俗,但以鹿港最為重視。傳說是上吊自殺的靈因為不甘心,所以冤氣特別重,死後會進行所謂的「抓交替」,為了避免冤靈的怨氣傷及無辜人們,在尸體發現的七日內,尸體發現處的附近廟宇會進行法會,先是規劃出一條路線,法會當天在法師帶領下,從這條路線將亡者上吊所使用的繩索或是其它工具全都送到海邊燒掉以化去怨氣,這個習俗就叫「送肉粽」;之所以稱為「送肉粽」,是因為吊死的死狀就如棉繩綁上肉粽;而最近也開始有將繩索送到殯儀館燒掉的例子了。
前幾天接了這個案子,往生者是上吊自殺身亡的,據說是女友移情別戀,一時想不開便在家中上吊。這名往生者是鹿港人,獨自北上求學工作,就住在叔叔的住處,因鹿港有「送肉粽」習俗,死者叔叔本也是鹿港人,亦是深信必須把煞氣送走的習俗,故和上來認尸的死者雙親討論後,突然就對他們公司提出希望辦個「送肉粽」儀式的要求。
台北人哪來這種習俗,公司從未做過這樣的服務,不過案子接了,也不能只幫人家的後事辦一半,老板遂答應要求,親自南下到鹿港找了亡者老家當地的里長討論相關事宜,還請了鄰近廟宇幫忙聯絡這附近能處理這種事的蘇王爺府。
雖然北部沒這種習俗,自己也沒真的見識過這種儀式,但自小就在二水長大,倒也听過不少傳聞。他知道不管送海邊還是殯儀館,在「送肉粽」之前,當地廟宇或是里鄰長辦公室會發出公告「送肉粽」的路線及時間,通常人們會在那時間避開那條路線,而附近居民則會在天黑前便回家關門熄燈。听說法會那晚的現場通常都會像個死城,因為人們都躲在家里,就怕沾上怨氣。
他也听說帶領的法師道行要是不夠,送不走怨靈,還會引來怨靈的報復;而人們要是在路上撞見了送肉粽隊伍沒避開的話,也可能在幾日後跟著上吊自殺。小時候他听大人說起時,常是听得膛目結舌,像在听故事一樣,直到高中時某一天出門上學前,媽交代他和兄長下課就回家,別四處溜達,他好奇一問,才知道當晚要送肉粽。媽擔心他們在路上遇上送肉粽隊伍會染上煞氣,才叮嚀他們,那時他才確定小時候所听見的並非只是故事,而是真的存在著這種習俗。
今晚,是他第一次親眼見識這種儀式。
忽然間鑼鼓一響,就見前頭蘇王爺府的工作人員拿了往生者上吊使用的繩索和椅子,還有金紙和草人後,和其它廟方人員陸續往外頭移動,他扯了下阿坤,示意跟上。
廟方人員將繩索、椅子還有金紙和草人放上貨車車斗,接著廟方人員要他們直接坐到貨車車斗上。他和阿坤上車不久,就見隊伍前頭的黑令旗一揮,喧天鑼鼓聲立即響起,拿柳枝和七星劍的廟方人員跟著擺動手中物品,緊接著是鞭炮聲,然後他見到最前頭壓鎮的神轎開始前進。
這些儀式其實不關他和阿坤的事,由廟方去做便是,不過因著家屬將後事交由公司處理,公司總得派幾個人過來,除了表示關切,也怕臨時需要人手。
張啟瑞坐在車斗上,看著那一樣與他們待在車斗上,卻是站著吹號角的廟方人員的背影——那號角的聲音在這暗夜時分听來格外淒涼,加上路旁住宅商家早因這事而拉下大門,整條路無人煙,這兩日又遇上入冬第一波寒流,入夜後氣溫甚低,風呼呼吹著,更顯得陰森。
「瑞哥。」一旁阿坤听著那號角聲和風聲,愈听愈覺得頭皮直泛涼意。
張啟瑞懶懶地掀了掀眼皮,掃了身旁助手一眼,沒應聲。
阿坤看了看街道。「真的都沒有人車耶。」他知道前兩天蘇王爺府已先發通神符給這路線的住戶和店家,並告知今晚有這場儀式,他以為北部人沒有這種習俗,未必會理會,但沒想到大家還真的將門拉下,整條路冷清得只有他們這支隊伍。
「嗯。待在屋里有神符上的兵將把關,就不用擔心被煞到還是附身。」這也是他從小听來的。
「是哦……」阿坤听得一愣一愣的。「上吊用這種方式送,那吃藥還是割腕或是燒炭的呢?好像也沒听說有什麼特別的儀式哦?」
「應該都有吧。我知道像開瓦斯自殺的就會做出煞法會,要送火神煞。」
「……沒听過。」
張啟瑞扯了下唇角。「習俗那麼多,每個地方也不大一樣,听不完的。」
「說的也是。」阿坤聳了下眉。「送肉粽這習俗到底怎麼來的啊?」他初听到時,還想說端午節都過好幾個月了,干嘛還要送肉粽。
「不清楚。」張啟瑞皺了下眉,回憶著什麼。「印象中好像有什麼人在樹林上吊,之後那棵樹陸續有好幾個人在那里上吊,後來就是做了法事,請廟里去跳鐘馗,讓天師砍了那棵樹,還燒了它,才沒再發生上吊的事。」
「所以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有這種習俗的?」
「我不很確定,反正我小時候就听過很多這類的傳聞。」
由于路上冷清,送煞隊伍一路順暢,很快地就到了殯儀館,這附近未鄰海,才改送殯儀館化煞。
鞭炮聲幾乎響徹雲霄,暗示生人勿近,也有嚇祖惡靈的用意。他們跳下車,跟著神轎和隊伍魚貫步入室內。張啟瑞才踏進,一團白影晃過眼前,他眼一眨,就見面前站了個……嗯,對方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