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可以。她環視四周,見雷父臉上是自信滿滿的表情,似乎比她本人更有勝算;北境的人民們全以熱切的眼光望著她,而雷九州站在人群外圍的雷九州,手臂環胸而視,高深莫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如果贏了這文士,成了北境的大恩人,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嫁給他了。」綠雪又朝雷九州望了一眼,心中幻想著與這名傲視群倫的強壯男子共度新房之樂的情景,她臉頰微紅,縴手一整鬢上白花,小步踏出了人群。
「喔,原來是位才貌俱全的姑娘。」文士見綠雪排眾而出,嘖嘖稱贊了一聲。「咱們西陵也頗多才女,有女縣官、女捕快、女將軍,只可惜還未出過女宰相。」
「這位大哥,奴家有禮了。」綠雪盈盈一拜,即是在這種氣氛緊繃的場面,她仍未失大家閨秀應有的禮儀。
文士也彎身一揖,斯文回禮。「奴家?姑娘來自東莞吧?咱西陵的女子早已不如此自稱了。」
那當然!西陵女子多半跋扈無禮,當然學不來東莞女子的謙遜優雅。綠雪心中不屑的想著。
「嗯,嘗聞東莞女子喜讀詩詞,在下就從‘詩’起頭吧。敢問姑娘,‘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此是何人之作?」
「海外宋國的大詩人----蘇軾。」綠雪輕柔的話語緩緩讓出。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的下兩句是什麼?」
「暖風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
北境獵戶見她對答如流,爆出一陣歡欣喝采!雷九州卻是濃眉微皺,顯然覺得眾人高興得太早了。
「那麼,‘冷露無聲夜欲闌,棲鴉不定朔風寒’又是何人之作?」
「是我朝梅丞相的作品。」緣雪迅捷而自信的回答。
一直表情淡漠的雷九州,此時卻是嘴角微揚,綻出一抹含有深意的笑。綠雪瞥見他的笑容,芳心暗喜。
「嗯,姑娘果然有些來歷。」文士稱贊了一聲,雖然讓綠雪接連答對,他仍是神態輕松。
「詩問完了,當輪到‘書’了。」他刷的一聲展開招扇,輕松的問道︰「中原的至聖孔子曾言道︰從政者應尊五美、摒四惡,請問姑娘,何謂五美、何謂四惡?」
「這……」綠雪面露難色。詩詞歌賦、小說彈詞她可信手捻來,至于四書五經、諸子百家這些思想、治國的東西,她總嫌生硬無聊,連翻也不曾翻過,想不到今日竟然----
北境眾人見她如此神情,知道遇上難題了,歡聲漸息,臉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擔憂神色。
「綠雪莫心急,好好想想。」雷父強掩著急,寬慰著。
可惜,這是學力淵博與否的問題,不知就是不知,再怎麼想也是徒然。
場面陷入一片沉默,北境眾人呆呆望著綠雪,不知如何是好,雷父心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也是莫可奈何。那名西陵文土仍是悠閑的搖著折扇,毫不出聲催促,顯然一開始就沒將綠雪放在眼里。
又過了三刻鐘,場中仍是一片死寂,緊繃的氣氛使得雷父額頭冒汗。此時饒是天生冰肌玉骨、清涼無汗的綠雪,也不禁手心潮濕,微微顫抖。
雷父朝綠雪望了一眼,見她小手絞著白巾,臉色蒼白的咬著唇,他心下不忍,便嘆了一口氣,出聲說道︰「算了,咱們北境……」「甘願服輸」還未出口,就听見不遠處低柔的聲音傳來︰「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客屋房門呀的一聲打開了。
「……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謂之‘五美’。」茅草門後,曳出一截雪白衣角。
北境眾人皆聞聲轉向,伸長了脖子探看,心中都有好大一個問號,究竟是什麼人出來救急了?那名西陵文士也停了手中折扇,臉露詫異之色。而一直抱胸靜觀其變的雷九州,臉上綻出欣慰的笑意。「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
隨著徐緩吟哦聲,客房內步出一名白衣書生,但見「他」豐姿閑雅,眉宇逸麗----正是男裝的梅鳳書。「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出納之吝,謂之有司,此即為‘四惡’也。」
梅鳳書美眸流轉,笑吟吟道︰「這位兄台,不知在下答對了嗎?」只見「他」婿然一笑,如朝霞初升,美不可方物,登時滿場生光。
那文士怎麼也想不到,北境蠻荒,竟有如此俊麗人物!他不覺呆楞的望著梅鳳書,半晌才回過押來。「是!是!這位君子所言甚是。」
梅鳳書見他神情愕然,心下好笑,說︰「四書乃小學私塾所教,舉凡文士,莫不倒背如流,閣下以此相詢,未免太看不起咱們北境之人了。」
「對!對!對!」一旁的雷父听了,忙不迭的猛點頭,雖然他壓根不知「四書」是哪門子玩意兒。
梅鳳書見雷父如此殷勤助陣,不禁莞爾,續道︰「你西陵施行的是王霸之學,不如來切磋一番吧。」
這俊美書生好大的口氣!要和他「切磋」王霸之學?!簡直就像跑到蘇東坡面前對他說︰「嘿,蘇學士,咱們來比比填宋詞,看誰高明些?」
所謂的王霸之學,就是指法家、縱橫術這類學問。不同于歷史悠長的東莞,西陵是新興的霸權王朝,鼓吹富國強兵、攻戰並吞,所以西陵制舉都是以法家、縱橫家的論作為考題,故所有西陵文士莫不精研此道。
「那在下就不客氣了,」西陵文土不以為然的冷笑雨聲。「請問法家所言的‘五蠹’之為何?」
「蠹者,害蟲也。」梅鳳書明淨的眸子一轉,不疾不徐的回答︰「五蠹一詞,出自韓非子,即指儒生、說客、游俠、近侍之臣、工商之民這五種人。韓非生于戰國,是個逐智謀、爭力氣的亂世,所以他提倡耕戰之策,而以上這五種人,都無益于耕戰,故被他視為國家社會的害蟲。」
西陵文士見「他」切中題要,對答如流,不覺收了折扇,臉上驕傲神態盡去,沉聲問道︰「中原有談及縱橫本的書除了‘戰國策’、‘左傳’、‘人物志’之外,唐代還有一本,請問是何部作品?」
即使對西陵學子來說,這也是很刁鑽的問題了。「是趙蕤所著的‘長短經’。趙蕤是名隱士、一生沒有出仕,他有個弟子卻很有名,就是名響天下的大詩人李白。」
西陵文士的額頭已現汗珠。只剩最後一問了,如果連這都答得出來,那西陵園也無人能考倒眼前這名俊麗非凡的書生了。「若以韓非之言來看,天下所以亂,出于何因?」
這是今年西陵大考的題目,眾文士絞盡腦汁,仍然想不出一個清楚明白、闡釋確切的說法。
「簡言之、就是‘所養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養’,此乃天下所以亂的原因。」低柔的嗓音有著闡明事理的從容、胸懷天下的悲憫。
西陵文士听了,蹬蹬的倒退了兩步,喘著氣道︰「如此學識,你----你究系何人?」
梅鳳書微微一笑。「敝姓梅。」
「吾乃西陵三年金榜狀元,想不到今日居然敗在無名小卒的手里。」
那文土頭喪氣的說道。他見梅鳳書不肯告知全名,便料想「他」不是什麼知名人物。
梅鳳書听了笑說道︰「在下僥幸取得東莞三十年甲榜第一,和兄台雖非同榜,卻也算是同年。」東莞帝歷三十年,即是西陵國歷三年。
「東莞三十年的狀元麼……」那文士側頭思索了一會兒,驀地睜大了眼,臉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啊!原來你……你是梅……」